"建國，你去下鄉(xiāng)吧，建華身體不好。"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看著飯桌對面的父母和妻子李淑芳，她們眼中沒有絲毫猶豫。
1975年的冬天，下鄉(xiāng)知青政策讓每個有多個子女的家庭都面臨選擇。我們陳家有兩個兒子，必須有一個去黑龍江建設農(nóng)場。
"爸，我也想去。"陳建華虛弱地咳嗽著，做出一副想要犧牲自己的樣子，"雖然我從小身體不好，但報效祖國是我的義務。"
我媽陳秀蘭立刻心疼地摸著他的額頭："建華，你發(fā)燒都三天了，怎么能去那么冷的地方？"
"就是，建華你別逞強。"李淑芳給陳建華夾菜，"你哥身體結實，去黑龍江正合適。"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陳建華是我們在十六年前從火車站撿回來的棄嬰，父母對他的疼愛遠超過對我這個親生兒子。
"建國，你考慮得怎么樣？"我爸陳志強放下酒杯，語氣不容拒絕，"街道辦明天就要最終名單了。"
我正要開口，五歲的女兒小雨從里屋跑出來，撲到陳建華懷里："二叔，你不要走，小雨舍不得你。"
"好小雨，二叔不走，讓你爸爸去。"陳建華溫柔地拍著小雨的頭，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李淑芳看著這溫馨的一幕，轉頭對我說："你看建華多疼小雨，她從小就親二叔，你這個當爸的反而不如叔叔。"
我苦笑一聲，從小到大，這樣的話我聽了無數(shù)遍。明明我才是小雨的親生父親，但在這個家里，我仿佛是個外人。
"建國，你倒是說句話?。?我媽不耐煩地催促，"建華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要讓他去受苦嗎？"
我看著桌上的飯菜，都是陳建華愛吃的。而我愛吃的紅燒肉，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月沒有出現(xiàn)在這張飯桌上了，因為陳建華說聞到肉味就想吐。
"我去。"我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陳建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驚喜的表情："哥，你真愿意替我去？"
"愿意。"我站起身，"我明天就去街道辦報名。"
我媽立刻笑了："這就對了，建國你總算懂事了。"
李淑芳也松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為這個家著想的。"
只有我爸皺了皺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飯后，我獨自走到院子里。1975年的北京，冬夜格外寒冷。我點起一支煙，看著星空，想起了很多往事。
十六年前，陳建華被抱回來的那天，我才八歲。我原本以為會有個弟弟和我一起玩，沒想到從那天起，我就成了這個家里的透明人。
陳建華聰明伶俐，會說甜言蜜語，很快就俘獲了父母的心。而我性格內(nèi)向，不善表達，漸漸被冷落。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連我的妻子李淑芳，也更喜歡陳建華。她總說陳建華有文化，有涵養(yǎng)，不像我這個粗人。
"建國。"李淑芳從屋里走出來，站在我身邊，"你真的想通了？"
我看著她，這個和我結婚六年的女人，眼中沒有對丈夫的關懷，只有解決麻煩后的輕松。
"想通什么？"我反問。
"想通要為這個家犧牲自己。"李淑芳理所當然地說，"建華身體不好，下鄉(xiāng)肯定受不了。你身體結實，去黑龍江正好鍛煉鍛煉。"
"那小雨怎么辦？"我問道。
"小雨有我和爺爺奶奶照顧，還有二叔陪著，不會想你的。"李淑芳說得很自然，仿佛我這個父親的存在本來就可有可無。
我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白霧在寒風中很快消散。
"淑芳，如果我真的去了黑龍江，可能很多年都回不來。"我轉頭看著她，"你會想我嗎？"
李淑芳愣了一下，隨即不自在地說："當然會想，你是我丈夫，也是小雨的爸爸。"
但她的眼神躲閃，聲音也沒有什么說服力。我知道，她心里想的可能是，我走了，她就可以更自由地照顧陳建華了。
這時，屋里傳來陳建華的咳嗽聲，李淑芳立刻緊張起來："建華又咳嗽了，我得去看看。"
說完，她急忙跑回屋里，留我一個人站在寒風中。
我聽著屋里傳來的噓寒問暖聲，心中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在這個家里，我就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只有在需要人犧牲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但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要去黑龍江。不是因為他們的要求，而是因為我想要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家。
也許，在遙遠的黑龍江，我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也許，離開了這里，我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街道辦。當我把名字寫在下鄉(xiāng)名單上時，工作人員還有些意外。
"陳建國同志，你確定要去黑龍江？那里條件很艱苦的。"
"確定。"我回答得很干脆。
從街道辦出來，我在街上走了很久。這座我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即將成為回憶。而那個叫家的地方，也許從來就不屬于我。
回到家時，陳建華正在院子里曬太陽，臉色比昨天好了很多?？吹轿一貋?，他關切地問："哥，都辦好了？"
"辦好了，下周就走。"我淡淡地說。
"那你在黑龍江要好好照顧自己，有空就寫信回來。"陳建華說得很真誠，如果我不了解他，可能真的會被感動。
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誰都高興。我走了，這個家就完全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