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依舊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墻角,后背緊緊貼著冰冷的金屬板,涼意透過衣衫,直直沁入骨髓。
突然,門鎖“滴”了一聲,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突兀。陸沉推門走了進來,手里抱著一疊紙,紙張邊緣整齊得如同被刀切割過,泛著柔和的啞光,仿佛在訴說著它們所承載的重要信息。
他依舊穿著一絲不茍,深色西裝筆挺地貼在身上,肩線筆直,宛如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峰。袖扣在頂燈下閃過一道冷光,那光芒冰冷而銳利,如同他的眼神。他沒看林深一眼,徑直走向工作臺,腳步沉穩(wěn)而堅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深的心上。他將那疊紙輕輕放下,發(fā)出輕微的“啪”一聲,這聲音在林深聽來,卻如炸雷般響亮。
林深的目光終于從刀柄上移開,緩緩落在那堆紙上。那是他的畫稿,一頁頁攤開,像一本記錄著他靈魂的日記。每一幅畫都凝聚著他的心血和情感,是他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賽博菩薩低垂著眼眸,仿佛在悲憫著這個世界的苦難;機械蓮花綻放的瞬間,帶著一種神秘而圣潔的美感;一只被鎖鏈纏繞的鳥,在電路板構成的籠中振翅,眼神中透露出無盡的渴望和掙扎。每一張畫的右下角,都印著一個極小的編號:L - 06 - 01、L - 06 - 03、L - 07 - 12……字體規(guī)整,像檔案標簽,仿佛在宣告著這些畫的歸屬。
“你畫了很多?!标懗灵_口,聲音平穩(wěn)而低沉,沒有絲毫壓迫感,仿佛在陳述一件客觀事實,“尤其是這只鳥?!彼斐鲂揲L的手指,抽出其中一張,那是林深三天前畫的。畫面中央,一只羽翼殘破的機械鳥奮力撞向玻璃,喙部裂開,電流從斷裂的線路中迸出火花,那場景驚心動魄,仿佛能聽到鳥撞擊玻璃時發(fā)出的尖銳叫聲。背景是扭曲的霓虹城市,天空被分割成無數(shù)監(jiān)控畫面,像一張巨大的網,將這只鳥緊緊困在其中。
“它想飛?!标懗辆従徴f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它不知道,玻璃后面,依舊是另一個籠子?!绷稚詈韲蛋l(fā)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內心像是被一場暴風雨席卷,思緒混亂不堪。
“你每次畫它,都在右下角標注時間?!标懗林讣廨p輕點著編號,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但這個編號不是你寫的,是系統(tǒng)自動打上的。從你進來的第一天起,你的創(chuàng)作就被歸檔了。每一筆,每一色,都屬于陸氏收藏序列。”林深猛地抬頭,眼神中充滿震驚和憤怒,仿佛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你還在用‘我’來創(chuàng)作?”陸沉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種近乎冷靜的審視,那眼神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將林深的內心剖析得淋漓盡致?!澳阋詾槟阍诒磉_反抗?你還在畫自由?可你的畫,從誕生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收編了。編號即歸屬。你畫的不是意志,是囚徒的日記?!?/p>
林深呼吸變得短促而急促,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他想反駁,想說這些畫是他僅剩的出口,是他對抗這四壁的武器??赡切┚幪栂襻?,一根根扎進他僅存的信念里,讓他感到一陣刺痛。
他忽然意識到——他從未標注過編號。他的創(chuàng)作,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涌上心頭,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命運玩弄的小丑,所有努力都在這一刻化為泡影。
陸沉將畫稿重新疊好,動作輕柔而熟練,然后放回臺面?!澳氵€在掙扎,這很好?!彼f,語氣平淡而冷漠,“但掙扎本身,也是馴化的一部分?!闭f完,他轉身走向墻角的音響設備,步伐輕盈而穩(wěn)健,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自信和掌控一切的氣勢。他的手指在面板上輕點幾下,動作優(yōu)雅而流暢,仿佛在彈奏一首美妙的樂曲。
下一秒,錄音響起?!白鹁吹牧稚钕壬航浐藢崳暾埖膫惗厮囆g學院2024年度秋季入學資格,因材料不全及簽證狀態(tài)異常,已被正式作廢。感謝您的關注,祝您未來學業(yè)順利?!睓C械女聲冰冷、清晰,毫無情緒波動,像來自地獄的宣判。
林深渾身一僵,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他的身體瞬間失去所有力氣,癱倒在地上。這是他三個月前收到的郵件語音轉錄,他曾反復聽,每一次聽,都像在傷口上撒鹽。他曾抱著手機蜷在宿舍床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查證,試圖找出錯誤。他眼睛布滿血絲,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可結果從未改變。
而現(xiàn)在,這聲音從房間四面八方傳來,像雨滴落在鐵皮屋頂,密集而無情。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割著他的心。他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所有夢想和希望都在這一刻破滅。
“每天一次?!标懗琳f,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皬慕裉扉_始?!绷稚蠲偷卣酒?,鏈條嘩啦作響,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他雙眼布滿血絲,憤怒地咆哮道:“關掉它!”
“為什么?”陸沉站在音響旁,背對著他,聲音平靜而冷漠,仿佛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斑@是事實。你的未來,已經被正式注銷了。你不再是美術學院的學生,不再是自由創(chuàng)作者,不是簽證申請人,也不是任何體系里的合法個體。你存在的記錄,已經被抹去?!?/p>
“你沒有權利——”林深的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嘶啞,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皺嗬??”陸沉打斷他,語氣依舊平靜,這平靜的語氣卻讓林深更加憤怒。“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由我定義的。你畫的每一幅畫,聽的每一段話,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來自我的供給。你所謂的‘權利’,只是你過去身份的殘影。而影子,不會說話。”
他按下停止鍵,房間驟然安靜。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林深感到一陣耳鳴,仿佛剛經歷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他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像被抽去支撐的骨架,整個人搖搖欲墜。
陸沉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而疏離,然后轉身離開。門鎖亮起藍光,腳步聲漸遠。林深沒有動,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呆呆的地站在那里。他盯著那臺音響,仿佛隨時會再次吐出刀刃,將他的內心徹底摧毀。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天色由灰轉暗,再由暗轉灰。他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耳朵里還回蕩著那句“已被正式作廢”,一遍又一遍,像一首永無止境的悲歌。他緩緩蹲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板接縫,仿佛要從這堅硬的地板中挖出一絲希望。指甲邊緣開始發(fā)白,微微滲血,可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仿佛他的痛覺已經麻木了。
第二天,音響準時響起。“尊敬的林深先生:經核實,您所申請的倫敦藝術學院2024年度秋季入學資格,因材料不全及簽證狀態(tài)異常,已被正式作廢……”林深閉上眼,眉頭緊緊皺在一起,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手指緊緊掐住大腿,指甲幾乎要嵌入肉里,以此對抗內心的痛苦。
第三天,他沒有閉眼。他直直地盯著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絕望,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芒。他盯著那把仍釘在吊頂?shù)恼{色刀,聽著那句話從四面八方刺入耳膜,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穿透他的身體。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無數(shù)根針穿過,千瘡百孔。
第四天,他開始用指甲在手腕內側劃線。一道,兩道,三道。皮膚泛紅,滲出細小血珠。疼痛讓他短暫清醒,那尖銳的疼痛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他看著手腕上的血珠,有一種奇怪的快感,仿佛這疼痛能讓他忘記內心的痛苦。
第五天,音響響起時,他正坐在畫架前。畫布空白,顏料管被陸沉收走后,只剩下幾支軟頭筆和無毒水彩。他拿起一支黑色軟筆,開始畫。他的手有些顫抖,但還是堅持著,一筆一劃,像在書寫自己的墓志銘。
畫的是一只鳥。翅膀收攏,頭低垂,腳踝纏著鎖鏈,站在一個由數(shù)字組成的地基上。背景是無數(shù)閃爍的編號,像星空,又像牢籠。他畫得很慢,每一筆都飽含著他的痛苦和絕望。畫完后,他在右下角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頓了頓,又在名字下方,輕輕寫下那個編號:L - 08 - 19。
寫完的瞬間,他怔住了。他眼神中充滿迷茫和恐懼,他不是被強迫寫的,是自己寫的。他盯著那串數(shù)字,像盯著一個陌生的自己,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囚禁的靈魂。
音響再次響起?!白鹁吹牧稚钕壬航浐藢?,您所申請的倫敦藝術學院2024年度秋季入學資格,因材料不全及簽證狀態(tài)異常,已被正式作廢……”林深猛地抓起軟筆,眼神中充滿瘋狂和憤怒。筆尖狠狠戳向畫布,布面撕裂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刺耳而尖銳。黑色墨水迅速暈開,像一團擴散的污血,仿佛在訴說他內心的黑暗與絕望。
他沒停,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繼續(xù)戳,繼續(xù)劃,直到筆頭斷裂,塑料碎片扎進指腹。血順著掌心流下,滴在畫布上,混進黑色墨跡里,畫面觸目驚心。他喘著粗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血從指縫間滴落,一滴,兩滴,落在地板上,與那道早已干涸的血線交匯。
他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左臂內側劃下第一道。皮膚裂開,血珠涌出,那疼痛感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咬著牙,劃第二道。第三道。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深,仿佛只有更強烈的疼痛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疼痛像電流,短暫地蓋過了那句錄音在他腦中循環(huán)的嗡鳴。他低頭看著那些血線,忽然覺得它們很美。像某種新的編號,像他終于能掌控的標記。
音響停止,房間安靜。他坐在血跡中央,手臂上的傷口緩緩滲血。他沒有包扎,也沒有動,仿佛這血跡和傷口是他存在的證明。
門鎖“滴”了一聲。陸沉走進來,目光像鷹隼般銳利,掃過地板上的血跡,掃過撕裂的畫布,掃過林深手臂上的劃痕。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多看一眼,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走到音響旁,手指輕點,重新設定時間。那動作熟練而自然,仿佛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明天開始,提前半小時播放?!彼f,語氣平淡而冷漠。
林深抬起頭,嘴唇微微發(fā)抖,眼神中充滿痛苦和質問。“你到底想讓我變成什么?”陸沉停下動作,回頭看他,眼神深邃而神秘,讓人捉摸不透?!澳阋呀浿懒??!彼f,聲音低沉而平靜,“你畫的那只鳥,現(xiàn)在終于不再撞玻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