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教學樓的時鐘敲了八下，沉悶的聲響裹著潮氣從走廊飄進來，落在蘇郁攥著試卷的指節(jié)上。
他還盯著最后一題的留白——“請寫出你最在意的人的名字”。筆尖在紙面戳出個淺坑，墨暈開一小團，像塊沒擦干凈的污漬。斜對面的謝硯已經(jīng)合上試卷，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筆記本邊緣，銀邊眼鏡反射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不清表情。
蘇郁收回視線，把試卷往桌下塞了塞?？诖锏拿拦さ俄阎菩模鶝龅慕饘儆|感讓他稍微松了口氣。自從那個白裙女生貼在玻璃上之后，他總覺得后頸發(fā)毛，像有視線黏在上面，甩都甩不掉。
“嗒。”
一聲輕響，很輕，像有人用指甲敲了敲欄桿。
蘇郁猛地抬頭，謝硯也同時停下了敲筆記本的手，兩人視線在半空撞了一下。謝硯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蹙，偏過頭，耳朵貼向教室門的方向。
“嗒、嗒、嗒。”
聲音近了些，是皮鞋底磕在水泥地上的動靜，不慌不忙，帶著種機械的規(guī)律感。蘇郁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是值日生。謝硯昨天提過一嘴，黑制服的值日生移動時，腳步聲永遠是“嗒、嗒”聲，不會變快，也不會變慢，直到找到違反規(guī)則的玩家。
“躲講臺下。”謝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氣音。他沒等蘇郁反應，已經(jīng)起身拽了把他的胳膊，力道不算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勁。講臺是老式木制的，下面是空的，勉強能塞下兩個半大的少年，只是得蜷著身子。
蘇郁踉蹌了兩步，被謝硯推著鉆進講臺下時，后背不小心撞在木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他下意識想道歉，謝硯已經(jīng)跟著鉆了進來，反手用試卷擋住了講臺下的縫隙。
黑暗瞬間涌了上來，帶著舊木頭的霉味和灰塵的氣息?？臻g比想象中更窄，蘇郁的背幾乎是貼著謝硯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胸腔里的震動——謝硯在呼吸，很輕，卻比平時快了半拍。
“別出聲?！敝x硯的下巴抵在蘇郁的發(fā)頂，聲音透過發(fā)絲傳過來，有點癢。
蘇郁沒動，指尖卻悄悄摸向口袋里的美工刀。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似的，蓋過了謝硯的呼吸，卻蓋不住走廊里越來越近的“嗒、嗒”聲。那聲音停在了教室門口，頓了頓，然后是推門的聲響——“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音。
講臺下的縫隙被試卷擋著，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陰影從門口移進來。蘇郁屏住呼吸，感覺謝硯放在他腰側的手緊了緊。他突然意識到，謝硯是把他護在里面的，自己的后背對著講臺口，而謝硯的肩膀抵著外側的木板，像是在替他擋著什么。
“嗒、嗒?！蹦_步聲在教室里移動，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經(jīng)上。蘇郁的指甲不自覺地摳進掌心，疼，卻讓他保持著清醒。他能感覺到謝硯的手指在動，似乎是在摸什么東西，接著，一股微弱的涼意從地面?zhèn)鱽怼?/p>
他低頭，借著從試卷縫隙漏進來的微光，看見謝硯的指尖正按在講臺下的地面上。那里不知何時浮現(xiàn)出幾道銀灰色的紋路，像用墨汁畫的，蜿蜒著連成一個小小的圈，正好把他們倆圈在中間。紋路泛著極淡的光，像月光落在地上。
是謝硯的能力。蘇郁想起謝硯手腕上的印記，半塊硯臺的形狀，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嗒、嗒”聲停在了講臺旁。
蘇郁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能感覺到那道陰影就在外面，離得很近，近到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學校醫(yī)務室里的味道很像，卻更冷。
謝硯的手突然覆在他的后頸上，輕輕按了一下。
不是警告，更像是安撫。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襯衫傳過來，燙得驚人。蘇郁的后頸本來就發(fā)毛，被他這么一碰，竟莫名地松了點勁，連呼吸都平穩(wěn)了些。
外面的陰影停頓了大概十幾秒，然后，“嗒、嗒”聲又響了起來，慢慢移向教室后排，離講臺越來越遠。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里，謝硯才松開按在蘇郁后頸的手，低聲說：“應該走了?！?/p>
蘇郁這才敢大口喘氣，后背已經(jīng)沁出了一層薄汗。他想從講臺下鉆出去，剛動了動，卻被謝硯按住了肩膀。
“再等會兒，他們可能會回來。”謝硯的聲音還帶著點緊繃后的沙啞。
蘇郁沒再動，卻突然轉過身。講臺下的空間實在太小，他一轉，鼻尖直接擦過謝硯的喉結。謝硯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轉身，身體僵了一下，呼吸頓了半秒。
黑暗里，蘇郁能看見謝硯的眼睛，很亮，比平時更亮，大概是因為離得近。他的眼神有點發(fā)直，是緊張時的習慣——就像剛才在座位上，他盯著試卷上的留白時一樣。
“你剛才碰我后頸了?！彼犚娮约赫f，聲音有點抖，卻很清晰。
謝硯的喉結滾了滾，移開視線：“怕你回頭。”
“規(guī)則里說‘不可回頭看走廊’，沒說不能回頭看你?！碧K郁追了一句，指尖在口袋里攥緊了美工刀，“你知道我想復制你的能力？”
他問的是剛才在座位上的事。他確實想碰謝硯的筆記本，不是為了看規(guī)則，是想試試能不能復制能力——謝硯的能力看起來很有用，至少能保命。只是指尖剛碰到筆記本，就被謝硯發(fā)現(xiàn)了，后來頭疼得厲害，也就忘了這回事。
謝硯沉默了片刻，黑暗里，他的睫毛很長，垂著，像兩把小扇子?！班??！彼麘艘宦?，很輕，“你指尖泛藍光了?！?/p>
蘇郁愣住。他從沒注意過這個，只知道復制能力后會頭疼，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征兆。
“不行？”他又問，語氣里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較勁。他不喜歡被人看透，更不喜歡謝硯這種“什么都知道”的樣子。
謝硯抬起眼，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停頓了幾秒，然后輕輕搖了搖頭。他的指尖又動了動，似乎是想碰什么，最終卻只是落在自己的膝蓋上，聲音放軟了些：“可以。”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像是怕蘇郁不信：“下次……提前說。”
講臺下的銀灰色紋路還在發(fā)光，淡淡的，映在謝硯的側臉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淺灰色。蘇郁看著他，突然覺得口袋里的美工刀不那么硌手了。他沒再說話，只是悄悄松了攥著刀柄的手，任由黑暗和對方的呼吸聲把自己裹住。
走廊里的“嗒、嗒”聲徹底消失了。遠處不知哪里傳來窗戶被風吹動的聲響，很輕，像誰在嘆氣。
講臺下的兩個人還維持著面對面的姿勢，誰都沒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