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蘇郁被傳送出來時，后背還貼著講臺下的冷瓷磚觸感——舊教學(xué)樓的副本剛結(jié)束，那扇被值日生撞得變形的木門、黑板上用紅粉筆寫的“留堂”二字、還有謝硯按在他后頸那只微涼的手，都像浸了水的墨，在腦子里暈得發(fā)沉。
手腕上的淡紅印記淺了些，只剩半塊硯臺的輪廓，像誰用指甲輕輕劃了道痕。他摸了摸那處皮膚，指尖碰到布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穿著圣榆中學(xué)的藍白校服，襯衫領(lǐng)口被剛才躲安全點時蹭皺了，左邊袖口松松垮垮地掛著，露出半截手腕。
“07號玩家，宿舍302?！?/p>
冰冷的系統(tǒng)音在耳邊響了一聲就消失了。蘇郁抬頭，看見走廊盡頭的門牌——302，門虛掩著，里面沒開燈。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美工刀，金屬刀柄硌著掌心，那道被指甲摳出的紅痕還在，隱隱發(fā)疼。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淡淡的墨水味飄了過來。
靠窗的下鋪躺著個人，背對著門口，校服外套搭在床沿，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頸。聽見動靜，那人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是謝硯的聲音。
蘇郁頓在門口。游戲分配宿舍？還是……刻意的？
他沒問，也沒動，就站在原地盯著謝硯的背影。宿舍是老式的上下鋪，靠墻擺著兩張木桌，桌上空蕩蕩的，只有謝硯的書包放在靠窗那張桌上，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本藍色封皮的筆記本——是謝硯在舊教學(xué)樓里記規(guī)則的那本。
謝硯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翻了個身，面朝門口。沒戴眼鏡，睫毛在昏暗中投出一小片陰影，比在教室里看起來柔和些。“愣著干什么？”他聲音低，帶著點剛結(jié)束副本的疲憊，“上鋪沒人。”
蘇郁沒說話，拎著自己的書包爬上上鋪。床板有點晃，他剛坐穩(wěn)，后腦勺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像有根針順著脊椎往腦子里扎，是“規(guī)則鏡像”的代價。白天在講臺下，他沒忍住碰了謝硯的手腕，想復(fù)制那道銀紋的能力，雖只持續(xù)了一秒，反噬卻比上次更重。
他咬著牙往床頭靠，額頭抵著冰涼的墻壁，試圖緩解那陣疼。手指下意識摸向口袋，摸到塊硬邦邦的東西——是那塊刻著“蘇郁”的舊橡皮，塑料外殼被他攥得發(fā)燙。
下鋪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蘇郁沒回頭，只閉著眼喘氣。疼意越來越重，眼前開始發(fā)黑，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宿舍里格外響，像漏了風(fēng)的風(fēng)箱。
“咚。”
一顆東西落在他的床板上，滾到手邊。是顆草莓糖，透明糖紙裹著，在昏暗中泛著淡淡的粉。
蘇郁睜開眼，看見謝硯站在床邊，仰頭看他。沒戴眼鏡的眼睛很亮，能看清瞳孔里的微光?！昂！敝x硯說，聲音比剛才更輕，“之前看你疼得厲害，順手拿的?！?/p>
蘇郁盯著那顆糖，沒動。指尖還在抖，不是因為疼，是因為謝硯的眼神——太專注了，像在看什么易碎的東西，和他在教室里推眼鏡說“規(guī)則可能有陷阱”時的冷淡樣子，判若兩人。
“不用?！彼麆e過臉，聲音有點啞。
謝硯沒收回手，也沒說話，就站在那兒。宿舍里只有蘇郁壓抑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偶爾吹過的風(fēng)聲。過了會兒，謝硯突然抬手，把糖塞進了蘇郁嘴里。
指尖擦過唇角，微涼的觸感像冰棱落在燒紅的鐵上，蘇郁猛地一顫。甜膩的草莓味瞬間漫開，從舌尖一直甜到喉嚨口，那陣尖銳的頭痛竟真的緩了些。
“謝……”他想說“謝謝”，又咽了回去，只把糖咬得咯吱響。
謝硯收回手，轉(zhuǎn)身要走，衣角卻被拽住了。
蘇郁攥著他的校服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要拽，可能是嘴里的甜味太陌生，可能是后腦勺的疼還沒徹底消，也可能是謝硯剛才碰他唇角的那下，讓他突然不想讓這人就這么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頭疼？”他聽見自己問，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謝硯背對著他，沒回頭。走廊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身上描了道冷白的邊?！安碌?。”他說，聲音很輕，“副本里看你總摳手心，一般人疼了才會那樣?！?/p>
蘇郁松了手。原來他看見了。白天在講臺下，他疼得彎腰，手指把掌心摳出紅痕，謝硯站在旁邊，明明在看值日生的動向，卻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謝硯爬回自己的鋪，躺下時床板輕輕晃了晃?！八恢蛿?shù)羊?！彼硨χK郁，聲音悶悶的，“數(shù)到一百還醒著，就敲墻?！?/p>
蘇郁沒敲墻。
他含著那顆草莓糖，靠在床頭看謝硯的背影。月光落在謝硯的發(fā)頂，軟乎乎的，不像個通關(guān)六個副本的老手，倒像個普通的高中生。后腦勺的疼漸漸輕了，嘴里的甜味卻越來越濃，連帶著心里那點因為副本和頭痛攢下的煩躁，也慢慢化了。
“我叫蘇郁?！?/p>
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下鋪的人聽見。
下鋪沒動靜。
蘇郁有點懊惱，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干嘛突然說這個？在舊教學(xué)樓里謝硯問過，他沒答，現(xiàn)在又巴巴地說出來，像怕人不知道似的。他正想蜷起身子裝睡，卻聽見下鋪傳來一聲極輕的回應(yīng)。
“嗯?！?/p>
謝硯的聲音很含糊，像快睡著了，卻又清晰得很。
蘇郁把臉埋進枕頭里，嘴角沒忍住往上挑了挑。嘴里的草莓糖快化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糖紙疊好，塞進枕頭下——是謝硯給的，得留著。
黑暗里，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淡紅印記，又摸了摸枕頭下的糖紙，慢慢閉上了眼。
這次沒再失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