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吹過頂樓的水箱,發(fā)出“嗡”的低鳴,像誰在暗處哼著走調(diào)的歌。老頭把錄音機往地上一放,金屬外殼磕在水泥地上,發(fā)出脆響,驚得旁邊的新人往同伴身后縮了縮。他彎腰撿起蘇郁掉在地上的虎口血漬——血珠落在他布滿皺紋的手背上,竟像融不進去似的,滾了兩圈才滲進皮膚,留下個淡紅的印。
“答對了,卻不算完?!崩项^直起身,睡衣下擺被風(fēng)掀起,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秋衣,“夜談會的規(guī)矩,答對了要留信物,答錯了……留命?!彼а蹝哌^五人,目光在蘇郁和謝硯交握的手上停了停,笑了,“得是最珍貴的東西,糊弄事可不行?!?/p>
林薇臉色一白,下意識摸了摸口袋,又迅速收回手——她上次在圖書館撿的銅鑰匙正硌著掌心,那是她找到的第一個規(guī)則漏洞信物,按理說該算珍貴,可看著老頭眼里的光,她突然不敢拿出來了。兩個新人更是慌了神,一個囁嚅著“我只有課本”,另一個急得跺腳:“我沒帶什么值錢的……”
謝硯沒說話,松開蘇郁的手,從書包里抽出筆記本。他翻到中間那頁時頓了頓——那頁寫滿了圖書館的規(guī)則漏洞,邊角被他用鋼筆劃了無數(shù)道批注,甚至有幾處被墨水洇透,是他前晚熬到凌晨才整理出來的。他指尖按在紙頁上,指甲掐進紙縫,猛地一撕。
“嘩啦”一聲,紙頁被扯了下來。他把紙頁遞向老頭,聲音很平:“這個?!?/p>
老頭接過來,捏著紙角抖了抖,瞇眼掃了兩行,突然嗤笑一聲:“寫滿規(guī)則又怎樣?你靠它活了三回,卻不是你最珍貴的。”他抬手一揚,紙頁被夜風(fēng)卷走,飄飄悠悠往樓下墜,“不夠,換一個?!?/p>
謝硯的臉色沉了沉。蘇郁看見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了,指節(jié)泛白——那本筆記本是謝硯的命根子,之前在舊教學(xué)樓躲值日生時,他寧可自己撞墻引開注意,也把筆記本往講臺縫里塞,現(xiàn)在被說“不夠”,連他都覺得心頭發(fā)悶。
“我有?!?/p>
蘇郁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風(fēng)聲。他伸手摸向校服口袋,指尖在布料上蹭了兩下,掏出塊半舊的橡皮。橡皮是米白色的,邊緣被磨得圓鈍,正面用美工刀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郁”字,刻痕里還留著點鉛筆灰——是他轉(zhuǎn)學(xué)前從家里帶來的,跟著他進了這個鬼游戲,之前白裙女生騙他回頭時,他下意識摸過口袋,就是怕這橡皮丟了。
他把橡皮遞出去,指尖因為剛才摳破虎口,血蹭在了橡皮側(cè)面,紅得刺眼:“用這個?!?/p>
謝硯猛地按住他的手腕。
“不行。”謝硯的聲音比剛才冷了些,指腹按在蘇郁的手背,力道不輕,“這是你……”
“我知道。”蘇郁打斷他,抬頭看老頭,“這是我最珍貴的?!?/p>
老頭盯著那塊橡皮,眼睛亮了亮,卻沒接,只歪頭看謝硯:“他說用這個,你不讓?”
謝硯沒理老頭,低頭看蘇郁,喉結(jié)滾了滾:“這是現(xiàn)實帶來的東西,封印不了?!彼D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老頭要的不是物件,是‘羈絆’——用它當(dāng)信物,會暫時封印你的規(guī)則鏡像?!?/p>
蘇郁一愣。規(guī)則鏡像是他的能力,能復(fù)制謝硯的規(guī)則錨定,上次在圖書館想碰筆記本時試過,代價是頭疼,可如果被封印……他看向謝硯后頸——那里被高領(lǐng)打底遮住,可他知道下面有片紅痕,是謝硯用能力時留下的代價。如果他沒了能力,以后謝硯再啟動錨定,就只能自己扛著疼了。
“那就封印。”蘇郁掙開謝硯的手,把橡皮往老頭面前遞了遞,“反正……”他沒說完,卻往謝硯身邊靠了半步,肩膀幾乎貼上他的胳膊,“反正有你?!?/p>
謝硯的身體僵了一下。夜風(fēng)把蘇郁的頭發(fā)吹起來,蹭過他的下巴,軟得像羽毛。他看著那塊刻著“郁”字的橡皮,又看了看蘇郁虎口的血痕,突然抬手按住了橡皮頂端——不是攔著,是幫蘇郁把橡皮往老頭手里送了送。
“暫時的?!彼麑μK郁說,聲音發(fā)啞,“等出去了,我解?!?/p>
老頭終于接過橡皮,捏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橡皮側(cè)面的血漬突然滲了進去,“郁”字周圍浮現(xiàn)出淡紅的圈。他往水箱那邊走了兩步,把橡皮放在水箱邊緣,又從口袋里摸出根銀針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滴血在橡皮上。
“以物為引,以血為鎖——規(guī)則鏡像,暫封?!?/p>
他念完這句話,橡皮突然亮了亮,淡紅色的光順著蘇郁的手腕往上爬。蘇郁先是覺得指尖發(fā)麻,像有螞蟻在爬,緊接著,后頸猛地一疼——不是鈍痛,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有無數(shù)根細針扎進骨頭縫,比上次想復(fù)制能力時疼了十倍不止。
“呃……”他疼得彎下腰,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手胡亂抓著,正好抓住謝硯的褲腳。布料被他攥得發(fā)皺,他想抬頭說“沒事”,可疼意順著脊椎往腦子里鉆,眼前開始發(fā)黑,只能無意識地拽著那截褲腳,聲音抖得像要碎了:“謝硯……疼……”
這是他第一次喊謝硯的名字示弱。以前在舊教學(xué)樓被白裙女生嚇到時沒喊,在圖書館撞掉書被林薇罵時沒喊,甚至剛才摳破虎口滲血時,也只是咬著牙沒出聲??涩F(xiàn)在疼得厲害,腦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謝硯”兩個字,什么都想不起來。
謝硯立刻蹲下來,伸手把他往懷里帶。蘇郁沒站穩(wěn),直接跌進他懷里,額頭磕在他的鎖骨上,疼得悶哼了一聲。謝硯抬手按住他的后頸,掌心貼在高領(lǐng)打底上,能感覺到下面的皮膚在發(fā)燙——那是他的印記在回應(yīng),紅痕大概又深了些。
“我在?!敝x硯低聲說,一遍又一遍,“忍忍,很快就好?!?/p>
他的另一只手扣著蘇郁的后心,力道很緊,像是怕他疼得縮成一團。蘇郁埋在他頸窩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稍微定了定神,可刺痛感還在往深處鉆,他只能把臉往謝硯頸側(cè)蹭了蹭,像只尋求安慰的貓,指甲幾乎要掐進謝硯的褲腿里。
林薇站在旁邊,看得臉色發(fā)白。她見過謝硯用能力時的樣子——上次在圖書館引開管理員,他指尖的銀紋亮起來,后頸的紅痕透過高領(lǐng)打底隱約可見,那時他只是皺著眉,連哼都沒哼過??涩F(xiàn)在抱著蘇郁,他的嘴唇抿得發(fā)白,按住蘇郁后頸的手在微微發(fā)抖,連呼吸都亂了。
兩個新人早就嚇得別過頭,不敢再看。
老頭站在水箱邊,看著橡皮上的紅光越來越亮,突然嘆了口氣。他彎腰拿起橡皮,紅光瞬間暗了下去,蘇郁身上的刺痛感也跟著退了,像潮水般來得快去得快。蘇郁脫力地靠在謝硯懷里,眼皮沉得抬不起來,只模糊地感覺到謝硯把他抱得更緊了,下巴抵在他的發(fā)頂。
“夠了?”謝硯的聲音冷得像冰,抬頭看老頭時,眼神里帶著沒壓下去的戾氣。
老頭把橡皮往謝硯那邊扔過去,謝硯抬手接住,反手塞進自己口袋,動作快得像怕被搶走?!皦蛄??!崩项^拍了拍手,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睡衣下擺掃過地面的錄音機,“信物留我這,等你們走完最后一程,再還。”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眼蘇郁蒼白的臉,笑了笑:“這小子命硬,三輩子都這么硬?!?/p>
樓梯口的陰影吞沒他的身影后,頂樓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水箱的嗡鳴和蘇郁淺淺的呼吸聲。謝硯抱著蘇郁站起來,沒松手,就那么橫抱著往宿舍走。蘇郁在他懷里動了動,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卻又把頭往他胸口埋了埋,沒睜眼。
“還疼嗎?”謝硯低頭問,聲音放軟了些。
蘇郁沒說話,只搖了搖頭,手卻攥住了他的衣領(lǐng),沒松。
林薇跟在后面,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謝硯抱著蘇郁的背影,突然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謝硯沒回頭。夜風(fēng)把他的話送過來,輕飄飄的,卻清楚得很:“下次別再搶答了?!?/p>
林薇愣了愣,低頭看自己的手,掌心的銅鑰匙硌得生疼。她知道謝硯在說什么——剛才如果不是她篤定地說錯答案,或許蘇郁不用拿最珍貴的橡皮當(dāng)信物,更不用受那封印的疼。
宿舍樓道的燈忽明忽暗,謝硯抱著蘇郁往二樓走,腳步很穩(wěn),怕顛著他。蘇郁在他懷里迷迷糊糊地醒了,睜眼看見熟悉的宿舍門牌,嘟囔了句:“橡皮……”
“在我這?!敝x硯推開門,把他放在上鋪,“丟不了?!?/p>
他伸手想拿熱毛巾,卻被蘇郁拽住了袖子。蘇郁趴在枕頭上,側(cè)臉埋在枕巾里,聲音悶悶的:“后頸……還疼嗎?”
謝硯的動作頓了頓。他抬手摸了摸后頸,高領(lǐng)打底下的皮膚還在發(fā)燙,紅痕大概又深了些,可比起剛才蘇郁疼得抓他褲腳的樣子,這點疼算什么。
“不疼。”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笑出來,“你睡,我守著?!?/p>
蘇郁沒再說話,眼皮又沉了下去。這次是真睡著了,呼吸勻勻的,手卻還攥著他的袖子,沒松開。謝硯坐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側(cè)臉,從口袋里摸出那塊橡皮——側(cè)面的血漬已經(jīng)干了,“郁”字周圍的紅圈淡得幾乎看不見。
他用指腹蹭了蹭那個歪歪扭扭的“郁”字,突然低頭,在蘇郁的發(fā)頂輕輕碰了碰,像怕吵醒他似的,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等出去了,換我用命護你。”
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桿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袖子上,暖得像塊化不開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