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那象征著腐朽與等級的高大門樓在身后迅速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在鉛灰色的天幕和蜿蜒曲折的、光禿禿的山道盡頭。押送李青禾的載物飛舟是宗門里最低劣、最不值得一提的“破爛貨”,僅靠一枚同樣暗淡無光的下品靈石驅(qū)動,舟體布滿斑駁的銹跡和撞擊的坑洼。舟身兩側(cè)刻畫的殘缺避風符文閃爍著隨時會熄滅般的微光,任由冰冷的山風裹挾著刺鼻的硫磺與腐朽氣息,毫無阻攔地灌進來。
李青禾蜷縮在飛舟冰冷的金屬底板上。他被粗暴地推進來時撞在了堅硬的船舷上,肩膀火辣辣地疼,嘴角殘留著先前掙扎時被撕扯出的血痕。粗糙的繩索深深地勒進手腕的皮肉,已經(jīng)有些麻木。押送他的只有兩名態(tài)度惡劣的低階執(zhí)法弟子,一個站在舟頭操控著飛舟,另一個則靠在船舷上,百無聊賴地剔著牙,不時向舟外啐上一口濃痰。
“真是晦氣,送這么個‘絕廢’去葬靈谷,平白浪費一塊靈石能量!”舟頭的弟子不滿地嘟囔著,操控著飛舟在越來越荒涼的群山上空顛簸飛行。
“行了,少說兩句,快點完事回去,這鬼地方的氣息聞著都讓人作嘔?!碧扪赖牡茏颖г沟?,他厭惡地掃了李青舟一眼,“甲等絕廢…嘿,宗門百年來都沒出過這種‘人才’了,聽說連測靈碑都被他身上的‘死氣’污了點靈韻。真是瘟神!”
兩人肆無忌憚的議論,如同淬毒的針,刺在李青禾的心頭。但他只是閉著眼,面無表情,將所有翻涌的情緒和身體各處的疼痛都死死壓在心底,只余下冰冷的沉寂。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方明擋在他身前被掌摑倒地時,臉頰瞬間的紅腫和嘴角刺目的鮮血,還有那半塊在冰冷石板上滾遠、最終消失在塵埃里的渾濁靈石。方明最后那聲嘶啞的呼喊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飛舟在死寂得可怕的群山上空飛行了約莫半個時辰。下方山谷的顏色逐漸由荒蕪的枯黃轉(zhuǎn)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紫灰。空氣中彌漫的硫磺味越來越濃,漸漸被一種更為詭異和令人作嘔的氣息取代——那是濃郁到近乎實質(zhì)的腐敗腥甜,混雜著某種劇毒之物散發(fā)出的鐵銹味和奇異的甜香。
“到了!準備降落!”舟頭弟子喊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迫不及待。
飛舟猛地下降,穿過一層粘稠凝滯、帶著油膩質(zhì)感的灰紫色瘴氣。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到山谷深處扭曲的黑影。一股刺骨的陰寒驟然包圍過來,仿佛無數(shù)冰冷的毒蛇纏上肌膚,順著毛孔往里鉆。同時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精神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勾起生靈對死亡最本能的恐懼。
哐當!
飛舟粗暴地撞在某處崖壁的巖石上,震得整船都晃了幾晃。兩名弟子似乎一分鐘也不想多待。
“快!扔下去!丟在這里就行!”剔牙的弟子催促道。
舟頭弟子彎腰,一把抓住李青禾捆縛著的繩子,沒有絲毫猶豫,將他像一袋真正的垃圾般直接提了起來,然后猛地向外推出!
“小子,安心去吧,給這里的毒蟲當養(yǎng)料也算廢物利用了!”伴隨著一聲幸災(zāi)樂禍的嗤笑和一股巨大的推力,李青禾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體騰空而起,接著便朝著下方翻滾涌動的、深不見底的灰紫色毒瘴急速墜落!
噗通!
強烈的撞擊感傳來。身體狠狠砸在一片崎嶇凹凸的硬物之上,強烈的沖擊讓他眼前發(fā)黑,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嚨里一股腥甜涌上來,卻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渾身上下的骨頭似乎都被震散了架,痛楚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忍著劇痛,艱難地睜開被瘴氣刺激得刺痛流淚的眼睛。視線初時模糊不清,只能感知到一片暗沉沉的死寂。濃得化不開的灰紫色瘴氣籠罩著一切,連頭頂那鉛灰色的天空都徹底隔絕,光線昏沉如同黃昏暮晚。空氣粘稠得仿佛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刺痛,辛辣、腥甜、腐敗的氣息直沖鼻腔和肺腑。
冰冷的、帶著滑膩感的水很快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掙扎著想爬起來,手指觸碰到身下的東西——不是泥土,而是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硬物。他勉強凝神看去,瞳孔驟然收縮。
骨頭!
他身下散落的,全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森森白骨!
有些粗大如巨柱,顯然是某種不知名妖獸的殘??;更多的則是扭曲、斷裂的人類骸骨,骨骼呈現(xiàn)出詭異的灰黑色或墨綠色,顯然是被劇毒侵蝕致死。數(shù)不清的骷髏頭空洞的眼窩無聲地仰望著上方永不消散的瘴氣,仿佛在無聲地嘶吼。他剛才砸落的地方,正是幾根斷裂的大腿骨和肋骨架成的空洞處,避免了直接摔成肉泥的命運。
一股更加深沉、冰冷、如同來自九幽深處的龐大能量場——就是之前那令人恐懼的冰冷死氣源頭——正從這無盡的尸骸深處彌漫出來,無孔不入地侵蝕著周圍的一切。那些灰紫色劇毒瘴氣,不過是這恐怖死氣的外在表象。腳下,這億萬枯骨鑄就的地面,正是這龐大死氣的真正載體!
“呃…”李青禾試圖支撐身體挪開,右臂剛用力,掌心猛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低頭看去,只見一塊尖銳的、不知道是人還是獸的斷裂長骨碎片,如同地刺一般,深深扎入了他的掌心,鮮血瞬間涌出,滴落在下方慘白的骨頭上,發(fā)出微不可聞的“滋”聲,血液的顏色迅速被白骨上那層詭異的暗色死氣侵染、變黑。
強烈的刺痛讓他額角冷汗涔涔而下。絕望如同這無邊無際的死氣和骸骨一樣將他吞噬。就在這時,他無意間一瞥,目光落在了距離自己身體不到三尺的地方。
一柄殘劍!
它斜插在厚厚的白骨堆中,只露出小半截劍身和一截銹蝕斑駁、布滿凹痕的握柄。劍身仿佛被烈火燒灼過又經(jīng)歷了千年的銹蝕,黯淡無華,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然而,就在那裂紋縫隙之間,在握柄與劍身連接處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里,嵌著一小塊指甲蓋大小、同樣灰撲撲毫不起眼的碎片。
但李青禾的目光卻死死地盯在那碎片之上!
那碎片表面,正閃耀著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卻無比倔強的點點微弱金芒!那光芒奇異地勾勒出了幾道繁復玄奧的紋路——一種與他體內(nèi)那死寂枯敗的廢脈氣息截然相反,甚至隱隱相斥,卻在此刻陰差陽錯間,以絕境尸骸為背景,詭異無比地映入他眼簾的紋路!
那幾道微不可見的金紋,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微弱的光芒在這純粹的死亡與劇毒之地倔強地跳動著,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粒頑強的火星,刺破了濃得化不開的死亡帷幕,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生機?
就在李青禾的血液滴落、目光觸及那殘劍金紋的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核心深處的、滾燙到幾乎要將靈魂點燃的悸動和渴望,毫無征兆地從他那被定義為“絕廢”、理應(yīng)沉寂如朽木的軀體最深處,火山般猛然爆發(fā)開來!
他體內(nèi),那沉寂、枯死、被整個修真界唾棄的經(jīng)脈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而他的左臂,內(nèi)側(cè)皮膚之下,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烈的、帶著毀滅與重生混亂氣息的灼熱感驟然顯現(xiàn),仿佛有滾燙的烙鐵正從骨髓里燒灼出來!
劇痛!撕裂!灼燒!以及那隨之而來的、磅礴如淵的…吸扯感!似乎全身每一個渴望存活的細胞都在向著那柄殘劍的方向哀嚎、吶喊!向著那尸山骨海深處彌漫的無邊死氣發(fā)出本能的、貪婪的呼喚!
絕境之中,命運的弦被撥動,死亡的深淵里,詭異的光芒與身體的劇變同時降臨。葬靈谷的萬載尸骸之上,他枯木般的軀體,正被一股源自未知深處的、恐怖的力量由內(nèi)而外地強行撕裂與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