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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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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的審訊室,白得晃眼。對面的警察同志一臉公事公辦,把打印出來的網(wǎng)友評論推到我面前,那些字眼像一條條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鉆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

“陳先生,顧晏塵先生報警,稱你長期對妻子林墨女士進(jìn)行精神控制,并有暴力行為,這幅畫就是證據(jù)。對此,你怎么解釋?”

我怎么解釋?我能怎么解釋?我說我愛她,愛到愿意把命都給她?我說顧晏塵是個卑鄙小人,從頭到尾都在演戲?在他們眼里,我只是個窮酸的、被戳穿了真面目的“家暴男”,而顧晏塵,是拯救公主的深情騎士。

我百口莫辯,像被蛛網(wǎng)纏住的飛蛾,越掙扎,縛得越緊。

我被允許拿出手機(jī),聯(lián)系所謂的“律師”。我沒有律師,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林墨留下的畫。我點(diǎn)開那張照片,那塊破碎的畫板,和周圍濃得化不開的黑,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要把我最后的理智都吸進(jìn)去。

破碎。絕望。

顧晏塵說,這是林墨對我們婚姻的控訴。

連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可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屏幕,放大了畫板的一個角。那里,有一道極細(xì)微的,幾乎被黑暗吞噬的劃痕。那不是木頭斷裂的痕跡,那是一個簽名。一個稚嫩的,歪歪扭扭的簽名——“墨”。

不是“林墨”,是“墨”。

那是她的小名,只有她父母才會這么叫她。

一個被我遺忘在角落的記憶碎片,猛地炸開。那是我們剛結(jié)婚時,我回她家,岳母翻著舊相冊,指著一張照片抱怨:“你看這死丫頭,從小就不聽話!她爸給她買的最好的畫板,讓她好好學(xué)素描,為考學(xué)做準(zhǔn)備,她非要在上面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她爸氣得當(dāng)場就把畫板給砸了!從那以后,她就再也沒在家畫過畫。”

我記得,當(dāng)時岳父的臉色很難看,一言不發(fā)地走開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道傷口,在遇見我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

這塊破碎的畫板,根本不是我們的婚姻!這是她的童年,是她被折斷的,第一雙翅膀!

“警察同志,”我猛地抬起頭,雙眼通紅,聲音卻異常清晰,“我知道這幅畫的意思了。但能證明我清白的,不是我,而是她的父親。”

不顧警察同志錯愕的眼神,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撥通了那個我一直不敢面對的號碼。

電話那頭,岳母的哭罵聲如期而至。“你還有臉打電話來!陳輝我告訴你,你別想再傷害我們家墨墨!你這個騙子!虐待狂!”

“媽,”我打斷了她,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讓爸接電話,我有話跟他說。關(guān)于墨墨,關(guān)于她為什么會離開,關(guān)于一塊……她小時候被砸碎的畫板?!?/p>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后,一個低沉而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你說什么?”

我趕到岳父家時,岳母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仇人。岳父坐在沙發(fā)上,面色凝重如水,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沒有坐,就站在客廳中央,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我從第一幅畫講起,講那只手心里的風(fēng)箏,講那碗打翻的“意大利面”,講那支永遠(yuǎn)的“日落橘”,講那扇“會哭的窗戶”。

我把我所有的狼狽、悔恨和領(lǐng)悟,都攤開在他們面前。

最后,我看著岳父,一字一句地說:“爸,墨墨的第四幅畫,畫的是一塊破碎的畫板。顧晏塵說,是我砸的,是我毀了她的夢想??晌抑溃皇俏?。那上面,有她小時候的簽名。那塊畫板,是您當(dāng)年親手為她折斷的?!?/p>

“你胡說!”岳母尖叫起來。

岳父卻猛地抬起手,制止了她。他死死地盯著我,渾濁的眼睛里風(fēng)暴凝聚,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半晌后,才聲音沙啞道:“我擔(dān)保你出來,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

我沒有退縮,迎著他的目光,繼續(xù)說道:“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指責(zé)您。我是想告訴您,墨墨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那道傷口,一直在她心里,沒有愈合。她這次離開,不是因?yàn)楹尬?,也不是因?yàn)楹弈?。她是怕,怕她畫里的顏色,會再一次被現(xiàn)實(shí)涂成一片黑色。她怕那束曾經(jīng)照亮她的光,也就是我,被生活磨滅了,再也亮不起來了。”

我的聲音哽咽了,“她不是在逃離,她是在求救。她留下的這些畫,不是給顧晏塵那種偽君子看的,也不是給網(wǎng)上那些人看的。她是畫給我看的,也是……畫給您看的啊?!?/p>

客廳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岳父那緊繃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垮了下來。他抬起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我看到,有滾燙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滲了出來。

這個在我面前永遠(yuǎn)像山一樣威嚴(yán)的男人,哭了。

他顫抖著手,從茶幾上拿起自己的手機(jī),當(dāng)著我的面,撥通了海濱派出所的電話。

“喂,我是林向東,”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關(guān)于我女婿陳輝的案子,我要作證。那塊畫板,是我砸的。二十年前,我親手砸的。”

掛了電話,他抬起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著我,嘴唇囁嚅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她……她還留了什么?”

我從手機(jī)相冊里翻找出了最后一張照片,也是墨墨留給我的,最后的迷題。

畫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燈塔,矗立在懸崖之上,任由風(fēng)吹浪打。

岳父看著那座燈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是那個燈塔……”他喃喃自語,“是我們約好,等她長大,就帶她一起去的那個燈塔……”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

墨墨,最后一站,原來是我們的約定,也是……你和父親的和解嗎?岳父那句顫抖的話,像一道電流,從我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燈塔。

是燈塔!

我腦子里所有凌亂的線索,風(fēng)箏,彩色線條,貝殼,破碎的畫板,在這一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擰在了一起,拼湊出了一條清晰無比的路。

路的盡頭,就是她。

我?guī)缀跏菑椛涑鋈サ模B跟岳父說聲再見都忘了。我知道他懂,我用行動告訴他,我會把他的女兒,我的妻子,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更新時間:2025-08-13 01: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