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 12 天。
清晨。
微弱的晨光艱難地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臥室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我側(cè)躺著,背對著南凜,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凍土。昨晚廢棄倉庫里「蝰蛇」那淬毒的眼神和冰冷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在腦海中反復(fù)盤旋,帶來陣陣寒意。身邊的床墊微微下陷,徐凜醒了。
他翻了個身,手臂習(xí)慣性地伸過來,帶著暖烘烘的體溫,環(huán)住我的腰。溫?zé)岬谋窍⒎鬟^我的后頸,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沙啞:「早,曉曉?!?/p>
這熟悉的、帶著依賴的親昵觸碰,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得我?guī)缀跻獜楅_。我強壓下身體的戰(zhàn)栗,喉嚨發(fā)緊,只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嗯…早?!?/p>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身體的僵硬,手臂收緊了些,下巴蹭了蹭我的發(fā)頂,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做噩夢了?感覺你繃得緊緊的?!?/p>
噩夢?不,比噩夢更可怕的是清醒地沉淪在地獄里。
「沒…可能有點冷。」我找了個最蹩腳的理由,聲音干澀。
「冷?」他低笑一聲,帶著剛睡醒的鼻音,更緊地將我裹進他懷里,堅實的胸膛緊貼著我的脊背,源源不斷的熱力傳遞過來,「這樣呢?還冷嗎?」
他滾燙的體溫幾乎要將我灼傷。我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痛楚來對抗這令人窒息的溫暖和內(nèi)心翻涌的冰寒。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蛤裆摺沟木妾q在耳邊,組織對我「翅膀軟了」的懷疑如同懸頂之劍。我必須行動,必須重新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我依舊是那把插在徐凜心臟最深處、最致命的刀。
「今天…中午有時間嗎?」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帶著一絲猶豫和期待,「好久沒一起吃午飯了。支隊附近新開了家粵菜館,聽說還不錯?!?/p>
身后的南凜明顯愣了一下。自從「破冰」行動進入最后沖刺階段,他幾乎以隊為家,三餐都在食堂或者胡亂對付,更別說專門抽時間出來吃午飯了。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安排。
「好。」出乎意料地,他答應(yīng)了,聲音帶著點歉疚和補償?shù)囊馕?,「正好上午有個案情通報會,應(yīng)該能在十二點半前結(jié)束。我過來接你?」
「不用麻煩了,」我立刻說,「市局離我那邊近,我直接過去等你吧。你把店名發(fā)我就行?!?/p>
「行?!顾H了親我的后頸,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般的珍重,「那中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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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 12 天。正午。
粵菜館窗明幾凈,空氣中彌漫著清淡的鮮香。我選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內(nèi)心卻如同風(fēng)暴前的死寂。十二點二十五分,南凜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穿著便服,深色的夾克襯得他肩寬腿長,但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緊繃,是警服也掩蓋不了的。
他看到我,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些,快步走過來,在我對面坐下?!傅染昧??」他問,目光習(xí)慣性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帶著職業(yè)性的警覺。
「剛到。」我將菜單推給他,「看看想吃什么?這里的燒鵝和蝦餃聽說很出名?!?/p>
他心不在焉地翻著菜單,視線卻不時瞟向放在桌角的手機。我知道,他在等行動前最后的指令,等「渡鴉」可能傳來的任何風(fēng)吹草動。他點了幾樣招牌菜,服務(wù)生剛離開,他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不是電話,是信息。他迅速拿起手機,解鎖,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那一瞬間,他周身的氣息驟然改變,從略帶放松的丈夫瞬間切換回那個隨時準(zhǔn)備撲向獵物的緝毒隊長。專注、凝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
我垂下眼,拿起茶杯,小口啜飲著溫?zé)岬牟杷?,眼角的余光卻像最精密的雷達,牢牢鎖定著他面部肌肉最細微的變化和手機屏幕傾斜的角度。他看得很快,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放大。是在看地圖?坐標(biāo)?人員部署圖?
「有情況?」我放下茶杯,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和一點緊張。
南凜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即將收網(wǎng)的激動,有對未知風(fēng)險的凝重,也有一絲面對妻子時強壓下去的憂慮。他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似乎想隔絕掉工作帶來的沉重氣氛。
「沒什么大事,」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行動前的最后確認,有些細節(jié)需要微調(diào)?!顾闷鹂曜樱o我夾了一塊晶瑩的蝦餃,「吃飯,別想那么多?!?/p>
他的掩飾很笨拙,或者說,他根本不屑于在我面前做完美的掩飾。那瞬間的凝重和專注,已經(jīng)暴露了太多。而就在他扣下手機的前一秒,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屏幕上閃過的一個極其模糊的縮略圖——那似乎是一個倉庫的平面結(jié)構(gòu)圖,某個角落被紅圈重點標(biāo)注,旁邊還有一個很小的、代表通風(fēng)管道的虛線符號。
通風(fēng)管道…廢棄工業(yè)區(qū)…「蝰蛇」的臨時據(jù)點…幾個關(guān)鍵詞瞬間在我腦中閃電般串聯(lián)!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組織在南凜車上動手腳了?而且就在通風(fēng)管道里?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南凜的行蹤,他車輛停放的位置,甚至他可能臨時停車的地點,都在組織的嚴(yán)密監(jiān)控之下!這不僅僅是警告,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死亡預(yù)告!他每一次發(fā)動那輛車,都是在鬼門關(guān)前跳舞!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寒意。我握著筷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指尖冰涼。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我的理智。他們怎么能?!他們怎么敢直接對南凜下手?!而且是以這種…這種卑劣的方式!
「曉曉?」南凜的聲音帶著疑惑傳來,「你怎么了?臉色這么白?手這么涼?」他放下筷子,伸手過來要握我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我猛地將手縮了回來,動作快得甚至帶著一絲驚慌?!笡]…沒什么!」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可能…可能空調(diào)有點冷?!刮一艁y地抓起旁邊的茶杯,試圖用熱茶暖手,掩飾自己失控的情緒和身體的顫抖。
南凜的手停在半空,眉頭深深皺起,探究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我臉上。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我拙劣的偽裝,看到我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恐懼和驚濤駭浪般的秘密。
「真的沒事?」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肅。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緊緊鎖住我,里面充滿了審視和懷疑。他察覺到了,他一定察覺到了我的極度反常。一個常年與尸體和證據(jù)打交道的法醫(yī),會因為一點「冷」而失態(tài)到這種地步?
我強迫自己迎視他的目光,努力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身體的戰(zhàn)栗。不能崩潰!蘇曉!現(xiàn)在崩潰,一切就都完了!不僅救不了他,自己也會立刻暴露,死無葬身之地!
「真的…就是突然有點不舒服?!刮掖瓜卵劢?,避開他過于銳利的視線,聲音努力放軟,帶著一絲疲憊和脆弱,「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加上剛才追著看那個搶包案的報告,有點頭暈。」我搬出了工作當(dāng)擋箭牌。
南凜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他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沉默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周圍的食客談笑風(fēng)生,杯盤輕響,一切都顯得那么遙遠而不真實。只有我和他之間,彌漫著無聲的、令人窒息的猜疑風(fēng)暴。
最終,他收回了目光,沒有再追問,但也沒有再試圖碰觸我。他拿起筷子,沉默地開始吃飯,動作機械,顯然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那籠罩在他周身的低氣壓,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將我們之間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溫情徹底凍結(jié)。
一頓精心安排的午餐,在死寂般的沉默和冰冷刺骨的猜疑中,味同嚼蠟地結(jié)束了。他送我回市局門口,一路無話。下車前,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最終只沉聲說了一句:「不舒服就請假回去休息,別硬撐。」
我點點頭,幾乎是逃也似的推開車門,快步走進了市局大樓冰冷的陰影里。不敢回頭,不敢去看他那輛此刻如同移動棺材般的黑色 SUV。
回到法醫(yī)中心那間熟悉的解剖室,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身體才徹底脫力般滑落下來,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終于毫無顧忌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幾乎要勒斷我的呼吸。通風(fēng)管道里的炸彈…南凜審視的目光…「蝰蛇」淬毒的眼神…組織的死亡威脅…像無數(shù)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旋轉(zhuǎn)、切割。
我該怎么辦?
通風(fēng)管道里的東西,必須處理掉!立刻!馬上!但怎么處理?親自去拆?且不說我有沒有那個技術(shù)和時間,一旦被發(fā)現(xiàn),身份立刻暴露!通知南凜?用什么理由?如何解釋我「恰好」知道他的車被動了手腳?這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匿名報警?警方介入調(diào)查,必然會驚動組織,他們立刻就會知道是我泄露了消息,等待我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清算!
冷汗浸透了內(nèi)里的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我淹沒。似乎每一條路,都通往絕境。無論我怎么做,都可能將南凜推入更深的危險,或者將自己送上組織的斷頭臺。
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組織既然已經(jīng)布置,隨時可能引爆!南凜隨時可能……
不!不能慌!蘇曉!冷靜!必須冷靜!
我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沖到水池邊,擰開冷水龍頭,將冰冷刺骨的自來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激得我一個哆嗦,混亂的思緒似乎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壓力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
通風(fēng)管道…炸彈…組織監(jiān)控…
一個極其危險、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爬上了我的心頭。
既然組織在嚴(yán)密監(jiān)控南凜的車,那么……如果我主動接近那輛車呢?在他們眼皮底下,以一種看似「合理」的方式接近那個致命的通風(fēng)口?
心跳,在冰冷的恐懼中,詭異地加速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