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終于熬過了訂婚儀式,明明只有短短一個小時,秦丹凝卻感覺好像過去了一輩子。
化妝間的門是冷白的金屬,從里面反鎖,走廊鋪著厚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卻吸不走秦丹凝胸腔里那陣越來越重的轟鳴。
她一手撐墻,一手叩門,指節(jié)上的血在象牙色門板上留下斷續(xù)的印記。
“阿序哥哥,開門。”秦丹凝聲音低啞,像砂紙磨過玻璃,“就這一次?!?/p>
門內(nèi)長久沉默,隨后是鞋尖輕輕踢到門板的輕響。
江淮序的嗓音隔著一層鋼板,冷得發(fā)脆:“秦小姐,儀式已經(jīng)散場,您該回您的秦家繼續(xù)當你的大小姐了?!?/p>
秦丹凝顫抖解釋,“阿序哥哥,我是秦家大小姐,但我根本決定不了什么,我以為我對你狠一點,其她人就不會欺負你了?!?/p>
她額頭抵門,木紋的冷意透進皮膚
“你以為?”門里的聲音陡然拔高,像冰層乍裂,“你以為把我的血抽光,再丟給我一顆糖,我就會感恩戴德?你以為把我母親按在佛堂跪三天,再假惺惺替我上藥,我就會原諒?秦丹凝,十五年里,你一直在替我決定,什么對我好,什么對我壞??赡阋淮危鸵淮?,都沒問過我:江淮序,你想不想這樣活?”
記憶像被撕開的舊膠片,一幀幀涌上來。
十二歲的暴雨夜,她發(fā)病失控掐住他脖子,卻在他快窒息時松手,哭著說“對不起”;
十四歲的雪夜,江淮序背著高燒的她跑三公里,鞋跑掉了,腳底全是血泡,她卻從來沒有說過“謝謝”。
十六歲的診療室,她按住他手腕,把針頭推進靜脈,轉(zhuǎn)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十八歲的除夕,她站在雪地里,親手拔掉他種的梔子,說“允墨聞不得這個味道”。
每一次,她都替他做了決定。
先疼,再補償;先毀,再修。
她以為那是愛,其實只是恐懼,恐懼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被其她人欺負得太厲害,于是提前把眼淚榨干。
“阿序哥哥......”她聲音嘶啞,像從胸腔深處撕出來的舊布,“那年你說,如果我在雪地里迷路,就回頭,你在原地。我回頭了,可原地什么都沒有了。”
門里傳來極輕的一聲笑,像刀片劃過玻璃:“原地?原地早就被你一把火燒成灰了?!?/p>
下一秒,門鎖“咔噠”一聲旋開。
江淮序站在逆光里,煙青色西裝換成了便裝,發(fā)間那枚斷齒木梳已經(jīng)取下,拿在手里,齒尖對準她。
燈光從他背后涌來,給他鍍上一層冷白,。
“你要的談話,一分鐘。”他說。
秦丹凝喉嚨滾動,千言萬語擠在舌尖,卻只擠出一句:“我錯了?!?/p>
“錯在哪里?”江淮序微微歪頭,眼神冰冷,“錯在把我當藥,還是錯在藥引過期才想起副作用?”
秦丹凝抬手想碰他,卻在半空停住。
那只手曾在無數(shù)夜里掐過她腕骨,此刻卻連她一縷頭發(fā)都不敢沾。
她聲音低得近乎哀求:“錯在我以為未來就能補償,錯在我忘了......”
“忘了我也是人?!苯葱蚪釉?,聲音平靜得像陳述天氣,“有血有肉,會疼會死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抬手,掌心帶著風聲。
“啪!”
耳光干脆利落,戒指邊緣在秦丹凝左臉劃出一道細而深的血線,血珠立刻滲出,順著下頜滴在鎖骨,與她當年咬她鎖骨留下的月牙疤精準對稱。
疼痛炸開的瞬間,秦丹凝竟恍惚覺得是種償還。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力度,只是角色顛倒。
“這一巴掌,”江淮序甩了甩發(fā)麻的手,聲音低而冷,“還你十五年的‘為我好’?!?/p>
他轉(zhuǎn)身,木梳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圈,齒尖對準門縫,像關(guān)上一道再也打不開的心門。
門合攏前,江淮序最后一句飄出來,輕得像嘆息,卻重得把她釘在原地
“秦丹凝,你欠我的,從來不是一句對不起,是一條命。那條命我已經(jīng)給自己了,你別再跟來?!?/p>
門“咔噠”一聲鎖死,走廊重歸寂靜。
秦丹凝額頭抵著冰冷的金屬,血線滑過唇角,在唇縫間嘗到鐵銹味。
她喊江淮序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像要把那兩個字從喉嚨里血淋淋地掏出來。
“阿序哥哥......阿序哥哥......”
回應(yīng)她的,只有門縫里滲出的燈光,一點點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