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丹凝沒有離開,她就跪在謝宅門口整整三天。
雨下到第三天夜里,才終于顯出頹勢。
謝宅那道烏黑的鐵門緊閉,檐燈在雨幕里暈出一圈昏黃的霧,像一盞不肯熄滅的守靈燈。
秦丹凝跪在門階正中央,脊背筆挺,雙膝卻早已沒進(jìn)冰冷的積水里。
九十九道鞭痕被雨水泡得翻白,皮肉像撕裂的棉絮,一縷縷漂浮在血水上,又被新涌出的血沖散。
她雙手垂在身側(cè),掌心向上,雨水順著指尖滴落,砸在地面,像一串串細(xì)小的念珠,替她數(shù)過這十五年的罪過。
門內(nèi),一盞燈忽然亮起,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縫隙里先探出一柄黑傘。
謝知微推著輪椅出來,薄毯蓋在膝上,白裙子袖口被雨水濺濕,卻仍舊干凈得像雪。
她低頭看秦丹凝,目光里沒有勝利者的鋒利,只有一種近乎慈悲的憐憫。
“起來吧?!?/p>
聲音不高,卻穿透雨聲,直直釘進(jìn)秦丹凝的耳膜。
秦丹凝沒動,只是抬眼。
雨水沿著睫毛滾進(jìn)眼眶,酸得發(fā)紅,她卻固執(zhí)地盯著門內(nèi)。
那里沒有第二個人影。
“阿序哥哥不肯見我,我就跪在這里?!?/p>
嗓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血。
謝知微沒接話,只從懷里抽出一個牛皮紙袋,紙袋被雨水打濕,邊角卷起、
她把紙袋遞到秦丹凝面前,指尖因為用力微微發(fā)白。
“這個你看看吧,看完,你再決定要不要繼續(xù)跪?!?/p>
秦丹凝的手指在雨里僵成青白,接過來時,紙袋邊緣割開一道細(xì)小的血口。
她垂眸,一頁頁翻開,是李允墨的·血清實驗報告。
實驗對象是江淮序,簽字的是秦老太太。
抽血頻率每周400cc,持續(xù)十年
......
秦丹凝的手指開始發(fā)抖,紙頁被雨水打濕,墨跡暈開,像黑色的血。
最后一頁是秦老太太的親筆簽名,落款處蓋著秦氏公章。
那枚她曾視為榮耀的私章,此刻卻像一枚烙鐵,狠狠燙在她眼球上。
“不可能......”
她簽下的每一次“治療同意”,都是把江淮序往更深的深淵里推。
她喃喃,聲音破碎,“我親手簽的每一張同意書,都是為了好好治療,這樣就能救她......”
謝知微俯身,聲音低而冷:“救她?秦丹凝,你簽同意書的時候,可有一次問過她愿不愿意?你奶奶和李家要的不是她的血,是她被秦家狠狠拿捏。你越心疼,她越疼。你親手遞出的每一針,都是騙局里最鋒利的刀?!?/p>
謝知微的傘微微前傾,替她擋去一部分雨,卻擋不住聲音里的鋒刃。
“你知道阿序哥哥為什么從不喊疼嗎?”
謝知微輕聲問,“因為她知道,她越疼,你越愧疚;你越愧疚,你奶奶就越滿意。她舍不得你為難,所以把所有疼都咽下去。到最后,她連哭都學(xué)會了靜音?!?/p>
秦丹凝的指尖深深摳進(jìn)門階的縫隙,指甲斷裂,血混著雨水滲進(jìn)石縫。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十七歲的雪夜,她發(fā)病,掐著他脖子把他按在雪地。
他臉色青紫,卻在她松手后,第一時間去摸她的脈,聲音顫得不成調(diào):“阿序哥哥,別怕,心跳還穩(wěn)。”
十九歲暴雨夜,她高燒四十度,他背她跑三公里,鞋跑丟了,腳底血肉模糊,卻在她睜眼時先問一句“你還疼嗎”。
“她救過你,不止一次?!?/p>
謝知微的聲音把她從回憶里拽出來,帶著潮濕的雨汽,“可你救過他嗎?哪怕一次?”
秦丹凝跪在那里,像一座被雨水沖刷的廢墟。
原來所有細(xì)節(jié)都有跡可循,只是她從未敢細(xì)想。
雨忽然更大了,像有人往天上撕開一道口子。
秦丹凝猛地弓身,額頭重重磕在石階,“咚”一聲悶響,血從眉骨滑到鼻尖,混著雨水滴進(jìn)嘴角,咸澀得像是江淮序當(dāng)年偷偷咽下的淚。
她把她的無聲當(dāng)成了同意,把她的忍耐當(dāng)成了理所當(dāng)然
“我不知道......”秦丹凝的聲音碎得不成調(diào),眼淚終于滾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燙得臉頰生疼,“我真的不知道?!?/p>
謝知微撐著傘,傘骨在風(fēng)里發(fā)出細(xì)微的顫音,像一聲嘆息。
她蹲下身,把傘往秦丹凝頭頂傾了傾,卻擋不住鋪天蓋地的水聲。
“不知道,不是理由?!敝x知微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欠他的,是一句‘對不起’,也是一條命。那條命,他已經(jīng)自己還給自己了?!?/p>
雨幕中,她緩緩掏出手機(jī),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zhǔn)號碼。
“報警,我要報警......”秦丹凝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秦氏、李家、所有參與實驗的人......一個都跑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