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彩繪玻璃將月光分割成不同顏色的碎片,映照出女子窈窕的身影——她就是夢嬌,不,應該叫“蘇婉”!零落的月光落在蘇婉蒼白的臉上——她看起來比照片中憔悴許多,眼下有明顯的青黑,嘴角緊繃著。
"你知道我會來?"章寧遠警惕地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右手不著痕跡地靠近腰間的電擊器。
蘇婉苦笑一聲,從祭壇前站起身。她穿著簡單的牛仔褲和白襯衫,與照片中那些精心設計的形象判若兩人。"我看了新聞,知道警方突襲了公司。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會追蹤到最后的線索。不過,讓我意外的是,你看上去不像是警察。"
她說話時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個字都像是精心斟酌過的。章寧遠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男人會輕易相信她——這種聲音能鉆進人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一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私家偵探而已。對于三十多個家庭,蘇小姐。"章寧遠直視她的眼睛,"或者我應該叫你夢嬌,不知你想作何解釋?"
"那都不重要,我本名叫蘇婉,但連我自己都快忘記這是不是真的了。只是我有些好奇,在那些人里,是誰請你來找我?"蘇婉將一縷頭發(fā)別到耳后,這個動作莫名讓人心疼。
不等他說話,教堂側門突然傳來響動。章寧遠迅速拉著蘇婉躲到一根石柱后面。幾秒鐘后,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進來,手電筒的光束掃過空蕩蕩的長椅。
"徐總的人。"蘇婉在他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帶著淡淡的薄荷香,"他們一直在找我。"
章寧遠能感覺到她在發(fā)抖。這個在詐騙中游刃有余的女人,此刻恐懼得像個孩子。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保持安靜,然后從另一側繞到闖入者身后。
一個干凈利落的擒拿,黑衣人悶哼一聲倒地。章寧遠繳了他的手機和對講機,確認沒有其他同伙后,回到蘇婉身邊。
"這里不安全了,跟我走!"
蘇婉猶豫了一瞬,最終點點頭。他們從教堂后門離開,穿過一片墓地,來到章寧遠停車的地方。直到駛離教堂幾公里后,章寧遠才開口。
"為什么會選擇教堂?是懺悔嗎?"
蘇婉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兩年前我剛加入徐志明的計劃時,真的相信那只是一份高端婚戀顧問的工作。"她的聲音很輕,"直到第三次'成功配對'后,我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從那時起,每次簽單后我都會去教堂懺悔,試圖洗掉一點罪惡感。"
月光下,章寧遠看到她眼角有淚光閃爍。他帶她去了自己的一處安全屋——位于城東一棟普通公寓樓的小套間。
"這里很安全,徐志明找不到。"章寧遠倒了杯水給她,"現(xiàn)在,請告訴我全部真相吧!"
蘇婉雙手捧著水杯,指節(jié)發(fā)白:"徐志明五年前就開始這個計劃了。他挑選有潛力的年輕女性,訓練她們成為完美的'未婚妻'。我們學習心理學、形象設計、甚至微表情管理……每個目標都會得到量身定制的'理想伴侶'。"
"為什么是房產(chǎn)銷售?"
"雙重利潤。"蘇婉放下杯子,繼續(xù)說道,"首先,目標會支付高昂的'婚戀服務費';其次,通過我們購買房產(chǎn),徐志明能從開發(fā)商那里獲得巨額回扣。陽城地產(chǎn)就是他控股的公司。"
章寧遠想起王強和其他受害者焦灼的神情,失落的面龐:"你們是怎么選擇目標的?"
"三十到四十五歲的單身男性,收入穩(wěn)定,有一定積蓄但感情經(jīng)歷簡單。"蘇婉機械地列舉,仿佛在背誦培訓手冊,"我們會先通過婚戀網(wǎng)站或相親活動接觸,然后根據(jù)他們的喜好打造人設。"
"你親自接觸了多少人?"
蘇婉閉上眼睛:"十七個。其中十一個購買了房產(chǎn),平均每套提成八萬元。"
這個數(shù)字讓章寧遠不禁咧了咧嘴。十七個真心相信找到真愛的男人,十一個因此背上了高昂的房貸。
"為什么退出?"
蘇婉突然激動起來:"因為我受不了了!尤其是遇到了王強——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誠,那么的..."她的聲音哽住了,"我告訴他真相,結果他以為我在開玩笑,第二天就帶我去拍了婚紗照。"
章寧遠想起王強家中那張巨大的婚紗照,照片里的男人笑得那么幸福。他打開錄音設備:"我需要你提供所有證據(jù),蘇婉??蛻裘麊巍①Y金流向、徐志明的犯罪網(wǎng)絡。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你的罪責。"
蘇婉沉默了很久,最終走向浴室。章寧遠警覺起來,但她只是從內(nèi)衣里取出一個微型U盤。
"我偷偷備份的賬本。"她將U盤遞給章寧遠,"所有交易記錄,包括徐志明與開發(fā)商的秘密協(xié)議。我本來打算用這個保護自己,現(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
章寧遠一陣動容,將U盤插入電腦,數(shù)據(jù)令人震驚——過去三年,徐志明的網(wǎng)絡在全國六個城市運作,涉案金額超過兩億元,受害者高達數(shù)百人。
"這足夠送他進監(jiān)獄了。"章寧遠撥通林峰的電話,簡要說明了情況。
掛斷電話后,他發(fā)現(xiàn)蘇婉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的城市燈火。
"他們會判我多少年?"她問道——聲音平靜得可怕。
章寧遠沒有回答。根據(jù)涉案金額,十年起步是肯定的。但此刻他心中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這個女人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還有一件事。"蘇婉突然轉身,"王強他不只是普通受害者。"
章寧遠眉頭緊鎖:"什么意思?"
"徐志明最近開始懷疑有人泄密。他派了幾個心腹偽裝成客戶,監(jiān)視我們的工作。"蘇婉咬著嘴唇,"我懷疑王強就是其中之一。他出現(xiàn)的時機太巧了,而且對購房流程異常熟悉,更重要的是他太完美了,就像是為我量身定制的。"
這個信息如同一盆冰水澆在章寧遠頭上。如果王強是徐志明的眼線,那么委托調(diào)查可能只是為了摸清警方掌握了多少證據(jù)。
正當他想進一步詢問時,安全屋的門鈴突然響起。章寧遠示意蘇婉躲進臥室,自己通過貓眼查看——門外站著渾身是血的小雨。
"章偵探!救救我!"她虛弱地拍打著門,"他們找到我了!"
章寧遠猶豫了一瞬,最終開門將女孩拉了進來。小雨的左臂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浸透了半邊衣服。
"徐總知道夢姐在這里——他派了所有人來找你們。"小雨癱在地上,大口喘息著,"我在醫(yī)院被他們抓走,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章寧遠迅速拿來急救包,同時警覺地觀察四周。小雨的出現(xiàn)太突兀了,醫(yī)院有警察看守,她怎么可能被綁架又逃脫?
就在他彎腰處理傷口的瞬間,小雨的眼神變了。她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直刺章寧遠的咽喉!
千鈞一發(fā)之際,臥室門猛地打開,蘇婉舉著臺燈砸向小雨頭部。女孩悶哼一聲倒地,匕首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定位器!"蘇婉迅速搜檢小雨的衣服,從內(nèi)衣里找出一個微型電子設備,"徐志明知道這里了!"
章寧遠抓起電腦和U盤:"走!"
他們剛沖到樓下,兩輛黑色SUV就咆哮著駛入小區(qū)。章寧遠拉著蘇婉躲進綠化帶,借著灌木掩護繞到停車場另一側。
"你的車被監(jiān)視了。"蘇婉指著那兩輛SUV,上面下來四個持械男子,正包圍章寧遠的汽車。
"跟我來。"
他們從小區(qū)側門溜出,穿過幾條小巷,最終在一個24小時便利店前停下。章寧遠用公用電話聯(lián)系了林峰,約定在警局附近的一個安全地點會合。
"為什么幫我?"等待林峰時,章寧遠問道,"你本可以趁亂逃跑。"
蘇婉望著黎明前的天空:"我累了,偵探先生——扮演別人太累了。"她轉向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而且那些男人的臉,我每晚都會夢見。"
半小時后,林峰抵達,帶他們?nèi)チ司置孛苻k公區(qū)。技術部立即開始分析U盤內(nèi)容,而章寧遠則向專案組匯報了全部發(fā)現(xiàn),包括對王強的懷疑。
"已經(jīng)派人監(jiān)控王強了。"林峰確認道,"如果他是內(nèi)線,我們正好可以利用他引徐志明現(xiàn)身。"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章寧遠腦中成形。他向林峰低聲說明,后者起初皺眉,最終點頭同意。
"還需要蘇婉配合。"章寧遠看向一直沉默的女人,"很危險,但可能是抓住徐志明的唯一機會。"
蘇婉抬起頭:"我該怎么做?"
第二天中午,王強接到蘇婉的電話。她聲音顫抖,說自己被章寧遠綁架,勉強逃出來,現(xiàn)在躲在城北一個廢棄工廠。
"我只有你了,王強!"電話里蘇婉啜泣著,"求你來接我...我有徐總要的東西..."
正如章寧遠預料,王強立刻聯(lián)系了某個號碼,然后驅車前往約定地點。警方秘密跟蹤,確認他最終進入了郊區(qū)的一棟隱蔽別墅——徐志明的藏身處。
兩個小時后,徐志明親自帶著四名手下前往蘇婉所說的工廠。他太想要那個U盤了,以至于忽略了這可能是個陷阱,或者說,他本就是個亡命徒,即使知道是陷阱,也會搏上一搏。
工廠內(nèi)光線昏暗,蘇婉獨自站在中央,手中舉著U盤。
"好久不見,徐總。"她的聲音在空曠廠房內(nèi)回蕩。
徐志明示意手下包圍出口,自己慢慢走近:"蘇婉,你讓我很失望。我們合作得多愉快啊,為什么要背叛我?"
"愉快?"蘇婉冷笑,"你控制我的一切,連我父母都被你監(jiān)視。這叫愉快?"
"商業(yè)需要。"徐志明攤攤手說道,"現(xiàn)在,把U盤給我,我可以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你甚至還能拿到分成——那十一個單子的提成,記得嗎?"
蘇婉假裝猶豫,最終點點頭:"好,但我有條件..."
“什么條件?”
就在徐志明靠近的瞬間,工廠各處的警笛驟然響起,數(shù)十名警察從隱藏處沖出。徐志明怒吼一聲,從懷中掏出手槍對準蘇婉——槍聲響起,但倒下的卻是徐志明。章寧遠從高處狙擊點精準命中了他的右肩。警察迅速制服了其他人,整個行動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
林峰給徐志明戴上手銬時,這位昔日的銷售總監(jiān)面如死灰:"你們什么證據(jù)都沒有!那些只是正常的商業(yè)合作!"
"哦?"章寧遠走上前,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是徐志明在工廠里親口承認的"十一個單子的提成"。
"再加上U盤里的財務記錄和受害者證詞,足夠判你無期了。"章寧遠冷冷地說。
案件結束后,警方順藤摸瓜搗毀了整個犯罪網(wǎng)絡,解救出十多名仍被控制的"婚戀顧問"。王強作為從犯被逮捕,而蘇婉因配合調(diào)查且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獲得了減刑機會。
在蘇婉被轉往拘留所前,章寧遠去見了她最后一面。
"謝謝你!"蘇婉穿著囚服,卻比任何時候都看起來輕松,"我終于可以做回自己了,哪怕是在監(jiān)獄里。"
章寧遠遞給她一封信:"小雨讓我轉交的。她說謝謝你救了她——在工廠計劃前,你本可以讓她承擔更多罪責。"
蘇婉接過信,眼淚終于落下:"章偵探,你覺得那些男人會原諒我嗎?"
章寧遠沒有回答。他知道有些傷害無法彌補,有些信任一旦失去就再難找回。但看著蘇婉眼中的悔意,他至少能說:"你正在償還,這比什么都重要。"
走出警局時,陽光正好。章寧遠深吸一口氣,手機響起——是新的委托。生活還在繼續(xù),城市中永遠有解不開的謎團和需要幫助的人。
但這一次,當他啟動汽車時,后視鏡中的自己似乎有了一點不同。他見識了人性最陰暗的算計,也看到了最微弱的良知如何掙扎求生。而這,正是這份工作最沉重也最珍貴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