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宣幾乎是踩著早自習(xí)的鈴聲沖進(jìn)高一(7)班教室的。
他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但總算熨燙過的藍(lán)白校服,扣子依舊系得歪歪扭扭,領(lǐng)帶松松垮垮,但眼神里沒了前幾日的死氣沉沉,反而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明亮,以及一絲揮之不去的困惑。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空了的、印著精致Logo的白色紙盒——那是昨天那個打敗了他世界的草莓蛋糕的殘骸。
“喲!宣哥!回來啦!” 前桌的趙小胖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小眼睛瞪得溜圓,聲音因為驚訝而拔高,瞬間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教室里原本嗡嗡的晨讀聲詭異地低了下去。幾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燈,“唰”地聚焦在謝宣身上。好奇、探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聽說……處分取消了?”
“真的假的?顧神親自去教導(dǎo)處解釋的?”
“不是說他砸了顧神的琴還把顧神打進(jìn)醫(yī)務(wù)室了嗎?”
“誰知道呢……反正顧神發(fā)話了……”
“嘖,這轉(zhuǎn)學(xué)生……背景這么硬?”
竊竊私語如同蚊蚋,鉆進(jìn)謝宣的耳朵。他臉上有點發(fā)燙,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空紙盒,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低著頭,快步走向自己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座位,只想把自己埋進(jìn)去。
“宣哥!宣哥!”趙小胖迫不及待地轉(zhuǎn)過身,胖臉上堆滿了八卦的興奮,壓低聲音,“快說說!怎么回事?!昨天顧神真去你家了?還給你帶了東西?” 他的小眼睛賊亮地瞄著謝宣手里的空盒子。
謝宣把空盒子粗暴地塞進(jìn)桌肚深處,像藏匿什么罪證,悶聲道:“沒……沒什么。就……就一個蛋糕?!?/p>
“蛋糕?!”趙小胖的聲音陡然拔高,意識到失態(tài)又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里面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顧神!顧言辭!親自!給你!送蛋糕?!” 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這世界太魔幻了”的震驚。
謝宣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閉嘴!上課了!”
早自習(xí)的鈴聲適時響起,拯救了被圍觀得快要冒煙的謝宣。他趕緊翻開英語書,假裝聚精會神地盯著那些扭曲的字母,心臟卻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顧言辭……這三個字像帶著電流,每一次想起都讓他頭皮發(fā)麻。
上午的課程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進(jìn)行。謝宣能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探究和忌憚明顯多過了之前的鄙夷。課間,連之前那個總想挑釁的板寸男生,路過他座位時都下意識地繞遠(yuǎn)了一點。
謝宣心里五味雜陳。處分撤銷了,危機解除了,這當(dāng)然是天大的好事??蛇@“赦免”來得太突然,太匪夷所思,像天上掉下個裹著草莓奶油的餡餅,砸得他暈頭轉(zhuǎn)向,甜味里還混著一絲不真實的惶恐。
顧言辭……他到底圖什么?
這個巨大的問號像個小鉤子,時不時就在他腦子里撓一下,攪得他心神不寧。直到第三節(jié)下課鈴聲響起,肚子里傳來一陣清晰的“咕嚕”聲,才把他從混亂的思緒里拽出來。
餓了。
昨天那個草莓蛋糕雖然甜到心坎里,但畢竟不大頂飽。早上出門急,只胡亂塞了個冷饅頭。
他煩躁地揉了揉空癟的肚子,起身準(zhǔn)備去小超市買點面包墊墊。剛走出教室后門,腳步就猛地頓住了。
走廊盡頭,樓梯拐角處,那個清瘦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顧言辭。
他依舊穿著那身一絲不茍的藍(lán)白校服,白襯衫扣子嚴(yán)謹(jǐn)?shù)叵档阶钌厦嬉活w。清晨的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戶,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淺淺的光影。他手里拿著那個深藍(lán)色的紀(jì)檢部登記簿,正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上面的記錄,姿態(tài)疏離而專注。
謝宣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幾乎是本能地,他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縮回了剛邁出去的腳,后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屏住了呼吸!
他怎么在這里?!紀(jì)檢部查崗?還是……來找他?
巨大的緊張感瞬間攫住了謝宣!他死死貼著墻,動也不敢動,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過去。
顧言辭似乎并未察覺到他的存在。他翻了一頁登記簿,修長的手指握著黑色的鋼筆,筆尖懸停,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陽光落在他黑色的發(fā)頂,跳躍著細(xì)碎的光點。他微微側(cè)著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左耳垂……似乎很正常,冷白如玉,沒有任何異樣的紅暈。
謝宣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懈了一點點,但心臟依舊在狂跳。他猶豫著,是趁顧言辭不注意趕緊溜走?還是……硬著頭皮過去?
就在他天人交戰(zhàn)之際——
顧言辭動了。
他合上登記簿,動作流暢自然。然后,他極其自然地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走廊。當(dāng)視線掠過高一(7)班后門時,似乎……極其短暫地停頓了那么零點幾秒。
謝宣嚇得差點原地跳起來!趕緊把腦袋縮回墻后!
然而,預(yù)想中的冰冷注視并沒有到來。顧言辭的目光并沒有停留,仿佛只是隨意地掃視環(huán)境。他邁開腳步,朝著謝宣的方向走了過來!
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清晰而沉穩(wěn)的“篤、篤”聲,如同敲在謝宣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距離在縮短。
五米……三米……兩米……
謝宣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死死貼著墻,恨不得把自己嵌進(jìn)墻壁里,心里瘋狂祈禱:別過來!別看我!當(dāng)我不存在!
然而,顧言辭的腳步,就在距離謝宣藏身的墻角不足一米的地方,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
空氣仿佛凝固了。
謝宣能清晰地聞到那股熟悉的、帶著冷冽木質(zhì)調(diào)的淡香,強勢地侵入他的感官。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一點點地抬起視線。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顧言辭線條利落的下頜。再往上,是緊抿的、沒什么血色的薄唇。然后……是那雙深潭般的墨色眼眸。
此刻,那雙眼睛正平靜無波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里面沒有任何謝宣預(yù)想的慍怒、冰冷或者探究,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謝宣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喉嚨發(fā)緊,下意識地想開口解釋自己只是要去小超市,但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壓力讓他額角都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顧言辭動了。
他極其自然地抬起左手。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在陽光下幾乎有些透明。手里拿著的,赫然是一個嶄新的、銀灰色的金屬保溫杯。
那保溫杯……看起來就很高級,線條流暢,泛著冷冽的光澤。
在謝宣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驚恐的目光注視下,顧言辭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將那個保溫杯塞進(jìn)了……謝宣因為緊張而微微蜷縮的手里!
冰涼的金屬觸感瞬間從掌心蔓延開來!
謝宣:“???”
他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識地、傻乎乎地攥緊了那個突如其來的保溫杯,像捧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顧言辭似乎對他的呆滯毫無所覺。他收回手,動作流暢得像演練過無數(shù)遍。然后,他微微垂下眼瞼,視線極其短暫地掃過謝宣空癟的校服外套口袋(那里原本應(yīng)該放著他那個破舊的塑料水杯?),隨即又冷淡地移開。
“校規(guī),”他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缺乏起伏的、清冽的調(diào)子,平鋪直敘,仿佛在宣讀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條文,“禁止攜帶一次性塑料瓶進(jìn)入教學(xué)區(qū)。”
說完,他不再看謝宣一眼,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項例行公事。他拿著他的登記簿,邁開腳步,身姿挺拔,步履從容地從完全石化了的謝宣身邊走過,徑直朝著走廊另一端的紀(jì)檢部執(zhí)勤點走去。
皮鞋落地的“篤篤”聲,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走廊的喧囂里。
謝宣:“…………”
他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左手還死死攥著那個冰涼的、沉甸甸的銀灰色保溫杯。腦子里嗡嗡作響,只剩下顧言辭那句冰冷又荒謬的“校規(guī)”和他塞杯子時那理所當(dāng)然的動作在瘋狂回放。
禁止……一次性塑料瓶?
所以……就給他塞了個保溫杯?!
這他媽是什么神邏輯?!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雷劈中的感覺,讓謝宣徹底凌亂了!他低頭,看著手里這個線條流暢、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金屬家伙,又抬頭看了看顧言辭消失的走廊盡頭,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震驚、茫然、困惑、還有一絲被強行投喂后的……懵圈?
“臥……臥槽?!” 趙小胖不知何時從后門探出了半個腦袋,全程目睹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嘴巴張得能塞進(jìn)一個雞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看看謝宣手里的保溫杯,又看看走廊盡頭,最后目光落在謝宣那張寫滿“我是誰我在哪兒”的臉上,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扭曲變形:“宣……宣哥?!顧神……顧神他……給你送溫暖了?!還是……還是紀(jì)檢部的新式處罰?!”
謝宣被他這一嗓子吼得回了魂,臉上瞬間爆紅!他手忙腳亂地把那個燙手山芋一樣的保溫杯塞進(jìn)校服外套寬大的口袋里,動作大得差點把杯子掉地上。
“滾!罰你個頭!” 他惱羞成怒地低吼一聲,一把推開擋路的趙小胖,也顧不上肚子餓了,低著頭,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腳步虛浮、同手同腳地沖回了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把臉深深埋進(jìn)了臂彎里。
口袋里,那個冰涼的保溫杯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緊緊貼著他的腰側(cè),存在感強得驚人。
操!顧言辭……他腦子里到底裝的什么?!外星程序嗎?!
……
午休的喧囂漸漸散去。謝宣趴在課桌上,假裝午睡,腦子里卻還在反復(fù)播放著走廊里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保溫杯的冰涼觸感仿佛還烙在掌心。
“謝宣?”一個溫和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謝宣抬起頭,是班主任。她推了推細(xì)框眼鏡,臉上帶著一絲公事公辦又夾雜著點好奇的表情:“顧言辭同學(xué)讓我轉(zhuǎn)交給你?!?/p>
她說著,遞過來一個熟悉的、印著精致Logo的白色紙盒。比昨天那個小一點,但包裝同樣精美,絲帶系得一絲不茍。
謝宣:“…………”
又來?!
他感覺自己的神經(jīng)快要崩斷了!在班主任和周圍幾個被吸引過來的同學(xué)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他僵硬地、幾乎是機械地接過了那個紙盒。
“謝謝……老師?!甭曇舾砂桶偷摹?/p>
班主任點點頭,沒再多問,轉(zhuǎn)身走了。留下謝宣像個捧著定時炸彈的傻瓜,在周圍探究的目光中坐立難安。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悲壯,粗暴地扯開絲帶,打開盒子。
這一次,不是草莓蛋糕。
里面是兩塊方方正正、嫩黃誘人的芒果布丁。布丁裝在透明的玻璃小碗里,上面點綴著幾顆新鮮的藍(lán)莓和一小片翠綠的薄荷葉。濃郁的芒果甜香瞬間飄散出來,比蛋糕更清爽,同樣勾人食欲。
“哇!又是那家超貴的甜品店!” 旁邊一個女生忍不住小聲驚呼,眼神里充滿了羨慕和不可思議。
謝宣的臉?biāo)查g紅到了耳根!他“啪”地一聲合上盒子,像藏匿贓物一樣飛快地塞進(jìn)桌肚最深處!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顧言辭!你到底想干什么?!投喂上癮了嗎?!
下午第一節(jié)是物理課。
講臺上,物理老師正唾沫橫飛地講解著牛頓第二定律的應(yīng)用題,粉筆在黑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謝宣強迫自己盯著黑板,但思緒卻像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飄向桌肚里那兩塊散發(fā)著罪惡甜香的芒果布丁,還有口袋里那個冰涼的保溫杯。顧言辭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和塞杯子時理所當(dāng)然的動作反復(fù)在眼前閃現(xiàn)。
“……所以,這個斜面上的摩擦力大小,等于……”物理老師的聲音在耳邊模糊。
就在這時,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悄無聲息地從旁邊遞了過來,精準(zhǔn)地滑落在謝宣攤開的物理練習(xí)冊上。
謝宣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旁邊過道。
隔著一個過道,顧言辭不知何時坐到了他斜前方那個空位上(那個位置的學(xué)生今天請假了)。他依舊坐得筆直,側(cè)臉線條冷峻,正專注地看著黑板,修長的手指間還夾著一支黑色的鋼筆,筆尖懸停在攤開的物理書上,仿佛在認(rèn)真思考解題步驟。陽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陰影。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那張紙條是憑空出現(xiàn)的。
謝宣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做賊似的飛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確定沒人注意(除了同樣坐在后排、正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的趙小胖),才屏住呼吸,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那張紙條。
紙條上,是熟悉的、瘦勁鋒利的字跡,力透紙背,只有一行簡潔的公式:
**F_f = μ * F_N**
正是老師剛剛寫在黑板上的、那個關(guān)于摩擦力的關(guān)鍵公式。
謝宣:“………………”
他猛地抬頭,看向顧言辭。
顧言辭依舊維持著看黑板的姿勢,側(cè)臉輪廓完美得如同雕塑。只是那握著鋼筆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筆尖在物理書的空白處點了一點,正好指向他剛寫下的某個演算步驟——一個謝宣剛才完全沒看懂的、復(fù)雜受力分析圖旁邊,用極其簡潔的筆跡標(biāo)注著一個小小的“μ(動摩擦因數(shù))”。
謝宣的目光順著那筆尖的指引,落在那小小的“μ”上,又猛地抬頭看向黑板,再低頭看看自己練習(xí)冊上那行公式……電光火石間,剛才還像一團(tuán)亂麻的受力分析圖,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理順了關(guān)鍵節(jié)點!
原來……摩擦力F_f的計算,核心是這個動摩擦因數(shù)μ!
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瞬間沖散了所有的混亂和煩躁!謝宣幾乎是下意識地抓起筆,飛快地在自己的草稿紙上演算起來!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等他終于解出那道困擾了他半節(jié)課的難題,興奮地抬起頭時——
斜前方那個位置,已經(jīng)空了。
顧言辭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像一陣無聲的風(fēng)。只有物理書上那個被他筆尖點過的小小“μ”字,和他留在謝宣練習(xí)冊上的那張寫著關(guān)鍵公式的紙條,無聲地證明著剛才那短暫而匪夷所思的“援助”。
謝宣怔怔地看著那個空位,又低頭看看手里被攥得有點皺的紙條,再看看自己草稿紙上清晰的解題步驟。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如同打翻的調(diào)色盤,在他胸腔里蔓延開來。
荒謬,困惑,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撬開硬殼后、猝不及防涌進(jìn)來的……暖意。
口袋里保溫杯的冰涼觸感似乎也變得溫潤起來,桌肚里芒果布丁的甜香無聲地誘惑著。
他甩了甩頭,試圖把腦子里那個清冷又莫名其妙的身影甩出去,嘴角卻不自覺地,極其細(xì)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操……這算什么事兒啊!
放學(xué)鈴聲響起,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
謝宣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腦子里還在回放物理課那張神奇的紙條。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那個裝著芒果布丁的紙盒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了書包側(cè)袋。
剛背上書包準(zhǔn)備走人,趙小胖就一臉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擠眉弄眼:“宣哥!宣哥!重大發(fā)現(xiàn)!”
“干嘛?”謝宣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趙小胖壓低聲音,興奮地指了指教室后門:“你看外面!走廊!顧神!他在等你!”
謝宣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識地順著趙小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走廊斜對面,靠近樓梯口的窗邊,顧言辭正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沒有像紀(jì)檢部值勤時那樣站得筆直,而是微微側(cè)著身,靠著冰涼的墻壁。夕陽金色的光芒穿過窗戶,落在他半邊身體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輪廓,另一半則隱在墻壁的陰影里。他微微低著頭,額發(fā)垂落,遮住了小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線條利落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他手里沒有拿登記簿,也沒有拿書包(他的書包似乎被一個路過的紀(jì)檢部成員幫忙拎走了),只是隨意地插在深藍(lán)色校褲的口袋里。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罕見的、近乎慵懶的……等待姿態(tài)?
周圍放學(xué)的學(xué)生如同潮水般從他身邊涌過,喧鬧嘈雜。但顧言辭仿佛自帶一個無形的屏障,將他與周圍的喧囂隔絕開來。他安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幅沉靜的剪影,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飄向高一(7)班的后門方向?
謝宣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心臟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他……他真的在等自己?!
為什么?!還要干什么?!送溫暖送指導(dǎo)還不夠嗎?!
巨大的緊張感和一種被“盯上”的窘迫感再次攫住了謝宣!他下意識地想縮回教室,從后門溜走。
“宣哥!快過去啊!”趙小胖在后面興奮地小聲催促,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顧神親自等你放學(xué)!這排面!嘖嘖嘖!”
謝宣被他推搡了一下,踉蹌著跨出了教室后門。他硬著頭皮,像奔赴刑場一樣,低著頭,腳步僵硬地朝著那個窗邊的身影挪過去。
距離越來越近。
顧言辭似乎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微微抬起了頭。
夕陽的光線落在他臉上,照亮了那雙深潭般的墨色眼眸。里面依舊沒什么明顯的情緒,平靜無波。但當(dāng)謝宣磨磨蹭蹭終于挪到他面前,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時,顧言辭的目光,極其短暫地、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謝宣鼓鼓囊囊的書包側(cè)袋——那里裝著芒果布丁。
然后,他的視線重新落回謝宣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臉上。
沒有“校規(guī)”,沒有公式,也沒有新的投喂物品。
顧言辭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動作輕微得像一片羽毛拂過。
隨即,他不再看謝宣,仿佛剛才那個點頭只是謝宣的錯覺。他極其自然地轉(zhuǎn)過身,邁開腳步,匯入了放學(xué)的人流。那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謝宣:“…………”
他獨自一人傻站在原地,手里還緊緊攥著書包帶子,腦子里反復(fù)播放著顧言辭那個輕得不能再輕的點頭。
什么意思?
“嗯,布丁收到了?”
還是……“嗯,你可以走了?”
或者……只是脖子酸了活動一下?!
夕陽的余暉暖暖地灑在身上,帶著初秋的微醺。周圍是喧鬧的放學(xué)人潮,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謝宣站在原地,看著顧言辭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鼓鼓的書包側(cè)袋??诖?,那個銀灰色的保溫杯沉甸甸地貼著腰側(cè)。
許久,他像是終于消化了什么,抬起手,有些煩躁地揉了揉自己同樣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淡金色的頭發(fā)。
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帶著點無奈、點困惑、卻又莫名……有點甜的弧度。
操。
顧言辭這家伙……
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