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寂。
唯有渾河嗚咽,浮冰輕撞,發(fā)出空洞的脆響。
王小偉那句冰冷的宣言,如同無形的界碑,橫亙在猩紅的河水之上。北岸黑壓壓的后金追兵,竟真的被這隔河一擲、斷樹殺人的神威所懾,腳步踟躕,無人敢率先踏足冰冷的河水。
趁此間隙,最后一批北岸潰兵連滾爬爬地沖過那傾斜搖晃、被王小偉徒手“縫合”的浮橋,撲上南岸相對安全的土地,癱倒在地,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喘息,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對那道身影的無邊敬畏。
“快!加固橋頭!長槍手前列!火銃手……” 那被救下的千總終于從震撼中回神,嘶啞著嗓子組織防御。南岸殘存的明軍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勉強結成一個單薄的防御陣線,長槍如林指向河面,殘存的火銃手哆哆嗦嗦地裝填著(盡管大部分火藥早已濕透)。
王小偉沒有理會身后的忙亂。他站在河灘最前沿,冰冷的河水沖刷著他的戰(zhàn)靴。他微微瞇起眼,望向西北方向——吉林崖。
那里的廝殺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慘烈、更加絕望。爆炸的火光在漸沉的暮色中格外刺眼,升騰的硝煙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風中傳來的不再是喊殺,而是瀕死的哀嚎、兵刃砍入骨肉的鈍響,以及一種……山崩般的、沉悶的、向下滾落的轟隆聲!
那是尸體滾下山崖的聲音!
歷史記載中,杜松分兵強攻吉林崖的數(shù)千明軍精銳,正在走向他們最后的墳墓!
“趙夢麟、王宣……” 王小偉低聲念出這兩個即將隕落的明將名字,原主的記憶碎片翻涌著對這兩位“虎將”的敬畏與此刻吉林崖地獄景象的恐懼。他猛地回頭,目光穿透混亂的人群,再次投向遠處中軍旗下那道須發(fā)戟張的身影——杜松!
老將軍肩頭的箭傷似乎已被草草包扎,他揮舞著那柄沉重的鑌鐵大刀,如同受傷的猛虎,親自率領著最后的親兵家丁,朝著后金軍陣發(fā)起一次又一次徒勞的沖鋒!每一次沖鋒,都在后金軍嚴密的陣型和優(yōu)勢兵力下撞得頭破血流,留下更多的尸體。他固執(zhí)地想要打通與吉林崖的“通道”,卻只是在加速本陣的覆滅。
愚蠢!悲壯!卻又無可奈何!
王小偉收回目光,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決斷。吉林崖的明軍,已注定是棄子。杜松本部,也將在不久之后被徹底淹沒。
那么,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盡可能多地,從這必死的漩渦中,搶出大明的元氣!
他不再關注北岸暫時被震懾的追兵,也暫時無視了南岸脆弱的防線。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雷達,掃過整個血腥的南岸戰(zhàn)場。
潰兵雖多,但建制已亂,士氣瀕臨崩潰,一盤散沙。
有組織的抵抗點,只剩下三處:
杜松中軍: 核心,但被重兵圍困,已成強弩之末。
浮橋南岸橋頭堡: 剛剛收攏部分潰兵,由那名千總指揮,相對完整,但兵力薄弱,士氣不穩(wěn)。
東南側一處緩坡: 大約兩三百名明軍士兵(似乎是某個被打散的營頭),依托著幾輛燃燒的偏廂車殘骸和散亂的輜重箱,結成一個簡陋的圓陣,正被數(shù)倍于己的后金步卒圍攻,搖搖欲墜。箭矢如飛蝗般射入陣中,不斷有人倒下。
就是那里!
那處緩坡地勢稍高,若能穩(wěn)固下來,進可成為向南岸潰兵提供掩護的支撐點,退可依托地形節(jié)節(jié)抵抗,甚至成為最后突圍的跳板!
“你!” 王小偉猛地指向身邊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血污、但眼神尚存一絲兇悍的明軍老兵(正是之前被他救下并號召跟隨的潰兵之一),“叫什么?”
那老兵一個激靈,挺直胸膛嘶聲道:“回…回稟將軍!小人趙鐵柱!原杜帥麾下夜不收什長!”
“趙鐵柱!” 王小偉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帶上你能召集的所有還有力氣拿刀的人,跟著我!目標——東南坡!殺穿過去,把被困的兄弟接出來!敢不敢?!”
趙鐵柱看著王小偉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眸,一股早已冷卻的血勇猛地沖上頭頂!他猛地撕開破爛的前襟,露出精壯的胸膛,嘶吼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跟著將軍,殺奴!有何不敢!”
“殺奴!” “跟著將軍!” 周圍十幾個被王小偉救下、早已將其奉若神明的潰兵,如同被點燃的干柴,爆發(fā)出低沉的怒吼。
“走!” 王小偉不再廢話,抄起腳邊一桿后金遺落的、沉重的長柄挑刀(類似樸刀),朝著東南緩坡的方向,發(fā)起了沖鋒!趙鐵柱等人紅著眼睛,緊握殘破的兵器,緊隨其后!
(二)
通往緩坡的路,同樣被血與火填滿。
潰散的士兵,追殺的后金小隊,垂死的傷員,燃燒的車輛……構成一幅混亂而殘酷的畫卷。
王小偉沖在最前,如同一柄燒紅的剃刀,將擋在路上的一切阻礙——無論是混亂的潰兵還是兇狠的后金兵——強行“剃”開!
“讓路!” 面對堵塞道路的潰兵群,王小偉一聲低喝,聲浪中蘊含的煞氣讓前方士兵下意識地驚恐避讓。
“死!” 面對攔截的后金小隊,他手中的長柄挑刀化作死神之鐮。
一刀橫掃,沉重的刀頭將一名后金刀盾手連人帶盾劈飛!
刀勢未盡,順勢上撩,鋒刃切開另一個后金長矛手的咽喉!
他步伐不停,側身讓過一桿刺來的長槍,左手如電探出,抓住槍桿猛地回奪!那后金兵被巨力帶得向前撲倒,王小偉的右腳如同戰(zhàn)斧般跺下!
“咔嚓!” 胸骨碎裂!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每一次出手都帶走一條生命。趙鐵柱等人緊隨其后,填補著王小偉撕裂的缺口,將被打散的零星后金兵砍倒。這支小小的隊伍,竟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上硬生生鑿開一條血肉通道,直撲東南緩坡!
緩坡之上,戰(zhàn)況已到白熱化!
明軍圓陣在優(yōu)勢敵人的反復沖擊下不斷縮小。陣中,一名穿著山文甲、頭盔已不知去向、臉上帶著一道深深刀疤的明軍守備(官職)正揮舞著一柄卷刃的腰刀,嘶聲力竭地指揮著。
“頂??!長槍手頂住!火銃…媽的!還有能響的嗎?給老子砸!用石頭砸!”
“守備大人!左翼要垮了!” 一個渾身是血的把總踉蹌跑來報告。
“頂不住也得頂!后退一步,大家伙兒全得喂了野狗!” 刀疤守備目眥欲裂,一刀劈翻一個試圖翻過車陣的后金兵,滾燙的血濺了他一臉。
就在這時!
圍攻緩坡的后金軍側后方,突然爆發(fā)出劇烈的混亂和驚恐的慘叫!
“怎么回事?!” 刀疤守備和圍攻的后金軍官同時驚愕望去。
只見一支小小的隊伍,如同燒紅的鐵釬刺入牛油,從混亂的戰(zhàn)場邊緣狠狠扎進了圍攻后金軍的側肋!為首一人,手中長柄挑刀舞動如風車,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殘肢斷臂漫天拋灑!他身后跟著的十幾條漢子,也如同瘋虎,拼命砍殺!
這支突然出現(xiàn)的生力軍,雖然人數(shù)極少,但其切入的時機、位置都刁鉆無比,更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神擋殺神的恐怖氣勢!圍攻的后金軍猝不及防,側翼瞬間被攪得大亂!
“援軍?!是援軍!” “杜帥派人來了!” 緩坡上瀕臨絕望的明軍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士氣陡然一振!
“兄弟們!援軍到了!隨老子殺出去!接應他們!” 刀疤守備狂喜,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zhàn)機,揮舞腰刀,身先士卒,率領圓陣中殘存的士兵,朝著被王小偉攪亂的敵軍側翼,發(fā)起了決死的反沖鋒!
內(nèi)外夾擊!
王小偉看到坡上守軍反沖,眼中精光一閃。他猛地將長柄挑刀擲出,如同巨大的標槍,將一個試圖組織抵抗的后金撥什庫(什長)釘死在地上!同時身體加速前沖,雙拳緊握!
八極拳——貼山靠!
現(xiàn)代特種部隊必修的終極近身格殺術,在冷兵器戰(zhàn)場上爆發(fā)出駭人威力!
“轟!”
王小偉的身體如同失控的戰(zhàn)車,狠狠撞入一群試圖結陣的后金兵中間!
首當其沖的兩個后金兵,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上,胸骨瞬間塌陷,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撞倒后面一片!
王小偉撞入敵群,拳、肘、膝、腿化作最致命的武器!
拳如重炮,轟在面門,頭顱炸裂!
肘似鋼錐,頂在心窩,心臟驟停!
膝若撞城槌,頂在腹部,肝腸寸斷!
腿似開山斧,掃在脛骨,腿骨折斷!
純粹的暴力!高效的殺戮!沒有任何多余動作!每一步踏出,每一拳揮出,都伴隨著骨骼碎裂和瀕死的慘嚎!他如同一個行走的人形風暴,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硬生生在密集的敵群中犁開一條血胡同!
“殺?。 ?刀疤守備終于率部殺到,與王小偉的隊伍匯合一處。他看著眼前這個如同血池中撈出來的年輕煞神,看著他身后那十幾個同樣渾身浴血卻殺氣騰騰的漢子,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末將撫順守備張破虜!謝將軍救命大恩!敢問將軍……”
“王小偉!” 王小偉打斷他,語速極快,不容置疑,“張守備!此地不可久留!立刻收攏你的人,帶上所有能動的傷員,向浮橋南岸撤退!趙鐵柱!”
“在!” 趙鐵柱挺胸應諾。
“你帶幾個人為前導,清理通往浮橋的潰兵障礙!張守備率主力居中,護住傷員!我斷后!” 王小偉的命令清晰、冷酷、高效,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張破虜和趙鐵柱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應道:“遵令!” 他們已被王小偉展現(xiàn)出的恐怖實力和戰(zhàn)場掌控力徹底折服。
很快,一支以張破虜殘部為核心、吸納了部分沿途潰兵、人數(shù)約四百余人的隊伍迅速集結。在趙鐵柱等人的開路下,朝著浮橋南岸方向且戰(zhàn)且退。
王小偉獨自一人,手持一柄從地上撿起的、沉重的雙刃戰(zhàn)斧(類似歐洲雙手斧),如同門神般矗立在隊伍最后方。他冷冷地看著重新匯聚、試圖追擊的后金追兵。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將他染血的身影投射在尸骸遍地的山坡上,拉得很長,很長。
(三)
通往浮橋的路,同樣是用血鋪就的。
趙鐵柱帶著十幾個悍卒如同尖刀,將混亂擋路的潰兵驅(qū)散(或強行收編),將零星的攔截小隊擊潰。張破虜則指揮著主力,用長槍和殘存的盾牌護住兩翼,艱難地護送著幾十名重傷員移動。
而真正的壓力,全部集中在斷后的王小偉一人身上!
后金軍顯然被這支突然出現(xiàn)又試圖撤退的明軍激怒了。一支約兩百人、由紅甲兵和白甲兵混編的精銳步卒,在一個穿著亮銀鎖子甲、頭戴插翎鐵盔的甲喇額真(參領)親自率領下,死死咬了上來!他們避開正面撤退的明軍大隊,如同跗骨之蛆,專門從側翼和后方?jīng)_擊王小偉這個孤零零的斷后者!意圖擊潰他,再席卷整個撤退隊伍!
“殺!殺了那個明狗妖人!大汗有令!取其首級者,賞牛錄,賜巴圖魯!” 那甲喇額真揮舞著長刀,厲聲嘶吼,重賞之下,后金兵眼中兇光大盛!
箭矢如飛蝗般射來!
王小偉將沉重的雙刃戰(zhàn)斧舞動起來,斧面寬闊,竟成了最好的盾牌!
“叮叮當當!” 密集的撞擊聲如同雨打芭蕉!大部分箭矢被旋轉(zhuǎn)的戰(zhàn)斧磕飛!偶爾幾支漏網(wǎng)之魚,也被他憑借鬼魅般的身法,在間不容發(fā)之際扭身避開!箭矢擦著他的衣角射入凍土。
箭雨剛歇,刀槍已至!
七八桿長矛如同毒蛇,從不同角度刺向王小偉周身要害!更有數(shù)把彎刀,貼地滾進,斬向他下盤!
王小偉眼中寒光爆射!
他猛地將戰(zhàn)斧向地上一頓!斧柄深深插入凍土,暫時固定!
空出雙手!
詠春——標指!擒拿!
現(xiàn)代格斗術在冷兵器戰(zhàn)場綻放出死亡之花!
雙手化作穿花蝴蝶,快得留下殘影!
標指如電,精準地戳在持矛后金兵的手腕、肘關節(jié)麻筋處!
“?。 ?“呃!” 慘叫聲中,長矛紛紛脫手!
擒拿緊隨其后!王小偉抓住一個失去長矛、踉蹌前撲的后金兵手臂,順勢一擰一送!
“咔嚓!” 臂骨折斷!那后金兵慘嚎著撞向另一個同伴,兩人滾作一團!
同時,他腳下步伐變幻,八卦掌——趟泥步! 身形如同泥鰍,在刀光矛影中穿梭,那些貼地滾來的彎刀紛紛斬空!
“死!” 一個身材異??唷⑷缤扌馨愕陌准装脱览?,手持一柄車輪般大小的開山巨斧,咆哮著當頭劈下!勢大力沉,仿佛要將大地劈開!
王小偉眼中精光一閃,不閃不避!就在巨斧臨頭的瞬間,他身體猛地向側面滑開半步,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精準無比地扣住了那白甲巨漢持斧的右手手腕!
分筋錯骨手!
五指發(fā)力,如同鐵鉗絞緊!恐怖的力量瞬間透入!
“呃啊——!” 那白甲巨漢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嚎!他感覺自己的腕骨仿佛被萬噸水壓機碾碎!巨大的痛楚讓他再也握不住沉重的巨斧!
巨斧脫手,重重砸落地面!
王小偉扣住其手腕的右手猛地向自己懷中一帶,同時左肩如同攻城錘,狠狠撞入對方門戶大開的胸膛!
八極——鐵山靠!
“轟!”
如同巨木撞鐘!
那身高近兩米、體重超過兩百斤的白甲巨漢,如同被全速行駛的卡車撞中,雙腳離地,龐大的身軀向后倒飛出去,撞翻了后面四五個躲閃不及的后金兵!人還在空中,口中噴出的鮮血已混合著內(nèi)臟碎塊!落地后抽搐兩下,再無生息。胸口的白色棉甲深深凹陷下去一個恐怖的肩印,肋骨盡碎,內(nèi)臟糜爛!
靜!
追擊的后金兵被這暴力到極致的一幕徹底震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驚恐地看著那個站在巨斧旁、如同魔神般的身影。連那個咆哮督戰(zhàn)的甲喇額真,臉色也變得煞白。
王小偉緩緩彎腰,拔起插在地上的雙刃戰(zhàn)斧,冰冷的斧刃指向那名甲喇額真,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
“再進一步,取你狗頭?!?/p>
那甲喇額真看著王小偉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又看了看地上那具白甲巨漢扭曲的尸體,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嘴唇哆嗦著,手中的刀舉起又放下,最終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咆哮:“撤!先撤!”
趁著后金追兵被震懾的短暫間隙,張破虜、趙鐵柱的隊伍終于成功撤到了浮橋南岸,與橋頭堡的守軍匯合,依托著臨時構建的簡陋工事,勉強站穩(wěn)了腳跟。
王小偉最后看了一眼遠處依舊在血戰(zhàn)的中軍大旗,又看了看西北吉林崖方向那如同煉獄般的火光和越來越微弱的廝殺聲,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扛起那柄沾滿腦漿和碎骨的雙刃戰(zhàn)斧,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南岸的防線。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
薩爾滸的夜,降臨了。
但殺戮,遠未停止。吉林崖的挽歌,即將奏響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