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fēng)，在嗚咽。
卷起地上的雪沫、灰燼和尚未凝固的、粘稠的血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渾河南岸這處小小的橋頭堡，此刻已徹底化作沸騰的血肉磨盤。殘存的明軍殘兵，在王小偉那決死沖鋒的引領(lǐng)下，爆發(fā)出生命中最后的兇悍，與數(shù)倍于己的后金軍絞殺在一起。
沒有陣型，沒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搏殺和同歸于盡的瘋狂！
王小偉沖在最前，如同劈開怒濤的礁石。他手中的狼牙棒，不再是兵器，而是毀滅意志的延伸！
轟！
狼牙棒帶著萬鈞之勢砸落！
一個試圖用盾牌格擋的后金刀盾手，連人帶盾被砸得四分五裂！血肉骨骼與破碎的木屑漫天飛濺！
橫掃！
沉重的棒頭裹挾著風(fēng)雷，狠狠掃過三個并排沖來的后金長槍兵！
“咔嚓！噗嗤！”
肋骨斷裂！胸腔塌陷！慘嚎聲中，三人如同被巨浪拍飛的稻草人，倒飛出去，撞倒一片！
王小偉的步伐沉重而穩(wěn)定，每一步踏出，都伴隨著地面的震動和敵人的崩潰。他不再追求極限的閃避，而是以攻代守，以無匹的力量和精準到恐怖的打擊，硬生生在敵群中開辟著道路！
狼牙棒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腥風(fēng)血雨！
砸碎頭顱！
搗爛胸膛！
掃斷肢體！
他的身上，早已被敵人的鮮血徹底浸透，破爛的鴛鴦戰(zhàn)襖成了暗紅色的血甲，緊緊貼在虬結(jié)如鐵的肌肉上。敵人的刀槍也曾無數(shù)次擦過他的身體，留下道道白痕或劃破衣甲，卻始終無法在他那被時空亂流淬煉過的皮膚上，留下哪怕一道破皮的傷口！
他像一臺不知疲倦、永不磨損的殺戮機器，無情地碾碎著一切敢于擋在前方的敵人。所過之處，尸骸鋪地，形成一條筆直的血肉走廊！
“跟上將軍！” “殺啊！”
張破虜、趙鐵柱等人渾身浴血，緊咬著王小偉撕裂的缺口，拼命砍殺著兩側(cè)涌來的敵人。殘存的明軍士兵被王小偉這非人的勇武和無畏所感染，也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用身體、用牙齒、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與敵人死戰(zhàn)！
一時間，人數(shù)占絕對優(yōu)勢的后金軍，竟被這區(qū)區(qū)二三百殘兵的反沖鋒，打得陣腳微亂，攻勢為之一滯！
“妖人！又是那個妖人！” “長生天在上！他刀槍不入！” 驚恐的呼喊在后金軍中蔓延。王小偉那永不受傷的恐怖形象，成了壓垮許多后金兵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后金軍的指揮官，那位固山額真，眼中卻閃爍著更加狠戾和貪婪的光芒。
“耗！給本額真耗死他！他再厲害也是人！是人就會累！弓箭手！集中！射他！射死他！”
更加密集的箭雨，如同附骨之疽，開始有意識地集中攢射王小偉！箭矢破空的尖嘯聲連成一片！
王小偉舞動狼牙棒，棒影重重，如同旋轉(zhuǎn)的鋼鐵風(fēng)暴！
“叮叮當(dāng)當(dāng)！” 密集的撞擊聲如同爆豆！
大部分箭矢被沉重的狼牙棒磕飛、砸碎！但箭矢實在太多、太密！
噗！噗！
兩支刁鉆的狼牙箭，一支射中了他左肩胛（被肌肉夾住，入肉不深），另一支擦著他的右肋飛過，帶走一片布條，在強健的腹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僅劃破表皮）！
這是王小偉降臨此界后，身體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紅”！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傷，但依舊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明軍心頭一緊！
“將軍！” 趙鐵柱目眥欲裂，想沖過來。
“別管我！守住兩翼！” 王小偉低吼一聲，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他猛地將狼牙棒插入地面，空出的右手快如閃電般抓住左肩胛上的箭桿，肌肉猛地一繃！
“噗！”
帶著倒鉤的箭簇被硬生生從肌肉中擠出，帶出一小股鮮血！他看都不看，反手將染血的箭矢當(dāng)作暗器，狠狠甩出！
“呃?。 ?數(shù)十步外，一個后金弓箭手捂著眼睛慘嚎倒地！
王小偉拔起狼牙棒，再次沖入敵群！肩胛處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流血，那淺淺的肋下血痕更是迅速結(jié)痂！這恐怖的恢復(fù)力，讓目睹的后金軍肝膽俱裂！
“他不是人！是魔鬼！”
恐慌如同瘟疫般擴散。
（二）
就在王小偉率殘兵在南岸死戰(zhàn)，吸引了后金軍絕大部分注意力之時。
戰(zhàn)場北岸，杜松本部中軍，已到了最后時刻。
火光映照下，那面曾經(jīng)代表西路明軍榮耀的“杜”字大纛，早已千瘡百孔，卻依舊倔強地在硝煙中飄揚。大纛之下，須發(fā)戟張、渾身浴血的杜松，揮舞著那柄沉重的鑌鐵大刀，如同受傷的遠古兇獸，進行著最后的咆哮。
他身邊的親兵家丁，已不足百人。人人帶傷，人人死戰(zhàn)，用身體和生命組成最后的屏障，將他們的主帥護在中間。
四周，是層層疊疊、如同鐵壁般的后金重兵。白甲巴牙喇、紅甲精銳、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又被杜松和親兵們用生命一次次擊退。尸體在帥旗下堆積如山，鮮血匯成小溪，流入冰冷的渾河。
杜松的左肩，之前被冷箭射傷的地方，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每一次揮刀，都牽扯著劇痛，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眼中只有燃燒的戰(zhàn)意和無盡的悲憤。
“大帥！撤吧！向南岸靠攏！那位王小偉將軍還在南岸死戰(zhàn)！或許……” 一個渾身是血、斷了半條手臂的親兵隊長嘶聲哭喊。
“撤？” 杜松一刀劈翻一個沖上來的白甲兵，濺了一臉血，他抹了一把，發(fā)出蒼涼而豪邁的大笑，“哈哈哈！我杜松戎馬一生，只有馬革裹尸，何曾背對敵酋？！今日薩爾滸，便是老夫埋骨之地！兒郎們！”
他猛地高舉鑌鐵大刀，刀鋒指向夜空中那輪被硝煙遮蔽的殘月，聲音如同垂死雄獅的咆哮，響徹整個血火戰(zhàn)場：
“隨老夫——殺奴！報國?。 ?/p>
“殺奴！報國??！”
最后的百余名親兵，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明知必死，卻無一人退縮！他們跟隨著須發(fā)皆白的老將軍，朝著數(shù)倍于己的后金軍陣，發(fā)起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為悲壯慘烈的決死沖鋒！
刀光如雪！血浪滔天！
杜松手中的鑌鐵大刀，舞動如風(fēng)，每一次劈砍都帶著千鈞之力，擋者披靡！一個又一個后金精銳倒在他的刀下！他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那個在邊關(guān)讓韃虜聞風(fēng)喪膽的“杜瘋子”！
然而，個人的勇武，終究無法逆轉(zhuǎn)大勢。
如同撲向烈焰的飛蛾。
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重箭（可能是強弩），帶著凄厲的尖嘯，狠狠釘入了杜松戰(zhàn)馬的馬頸！
“唏律律——！” 戰(zhàn)馬慘烈嘶鳴，轟然倒地！
杜松龐大的身軀被狠狠摔下馬背！
“大帥！” 親兵們發(fā)出絕望的嘶吼，拼命想沖過來。
但更多的后金兵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瞬間圍攏上來！刀槍并舉，淹沒了那道倒地的身影！
“滾開！” 杜松怒吼著，用鑌鐵大刀支撐著身體想要站起。
噗嗤！
一柄長矛刺穿了他的大腿！
咔嚓！
一把彎刀砍在他的肩甲上，火星四濺！
劇痛和失血讓他的動作遲滯。
就在這瞬間！
一個身材矮壯、如同猿猴般敏捷的后金巴牙喇白甲兵，如同鬼魅般從人縫中鉆出，手中一柄淬毒的短小解手刀（貼身匕首），帶著致命的寒光，狠狠刺向杜松因為揮刀格擋而暴露的、沒有重甲防護的——
腋下軟肋！
角度刁鉆！時機狠辣！
“呃！” 杜松身體猛地一僵！
那柄淬毒的短刀，深深沒入了他的腋下，直至沒柄！劇毒和巨大的創(chuàng)傷瞬間剝奪了他最后的力量！
鑌鐵大刀脫手，重重砸落在地。
杜松龐大的身軀晃了晃，仰天噴出一口滾燙的鮮血。他怒目圓睜，死死盯著那個得手后迅速退入人群的矮壯白甲兵，又望向南岸那片依舊有喊殺和火光的方向，眼中充滿了不甘、悲憤，最后化為一片死寂的茫然。
“大明……西路……” 他喃喃著，聲音微不可聞。
高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樹，轟然倒地，砸起一片血色的泥濘。
象征著大明西路軍的“杜”字大纛，在無數(shù)后金兵瘋狂的歡呼和砍劈下，終于……
緩緩傾斜，帶著無盡的悲涼與不甘，重重地倒在了尸山血海之中！
西路明軍主帥，征虜大將軍杜松——
隕落！
（三）
“杜帥……大旗倒了！”
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聲，如同垂死的哀鳴，穿透混亂的戰(zhàn)場，狠狠刺入南岸每一個還在死戰(zhàn)的明軍士兵耳中！
王小偉剛剛用狼牙棒將一名后金撥什庫的腦袋砸進胸腔，聞聲猛地抬頭！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夜幕和硝煙，清晰地“看到”了北岸那面轟然倒下的將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沉重，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杜松，終究還是死了。
歷史的慣性，沉重得令人窒息。
南岸殘存的明軍士兵，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絲魂魄。
“大帥……死了……”
“完了……全完了……”
“投降吧……沒希望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被王小偉點燃的最后一絲斗志。抵抗的意志在瞬間崩塌。士兵們眼中失去了光彩，手中的兵器變得無比沉重，有人開始丟棄武器，茫然四顧，有人直接癱軟在地，失聲痛哭。
張破虜拄著斷矛，魁梧的身軀劇烈搖晃，虎目含淚，望著北岸的方向，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趙鐵柱胸口插著一支箭矢，靠著半截?zé)沟能囖@，眼神渙散。
兵敗如山倒！
“降者不殺！” “跪地免死！” 后金軍陣中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和勸降聲，攻勢變得更加瘋狂和肆無忌憚！如同聞到血腥的狼群，撲向已經(jīng)喪失抵抗意志的獵物！
王小偉站在一片尸骸中央，狼牙棒拄地，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合著血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淌下。他的身上又添了幾道淺淺的劃痕和淤青，但依舊沒有重傷。
他看著周圍迅速崩潰的士氣，看著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來的后金兵，看著北岸那徹底熄滅的帥旗……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悲涼涌上心頭。
他拼盡全力，殺了多少？一百？兩百？甚至更多？
他救下了多少？張破虜、趙鐵柱，還有這南岸數(shù)百殘兵？
但在整個西路明軍覆滅的滔天狂瀾中，這點努力，如同螳臂當(dāng)車，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
薩爾滸，終究還是變成了大明軍人的墳場。
“將軍！我們……怎么辦？” 張破虜踉蹌著走到王小偉身邊，聲音嘶啞絕望。
王小偉緩緩抬起頭，眼中的疲憊和悲涼瞬間被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決絕所取代。
他猛地拔出深深插入凍土的狼牙棒，粘稠的血漿順著猙獰的尖刺滴落。他環(huán)視著身邊僅存的、眼中還殘留一絲希冀望著他的士兵——張破虜、趙鐵柱，以及幾十個傷痕累累、卻依舊緊握著兵器的老兵。
“杜帥隕落，西路軍敗局已定?！?王小偉的聲音冰冷，如同凍土下的寒鐵，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但，薩爾滸的血，不能白流！”
他狼牙棒指向南方，那是尚間崖，是開原，是鐵嶺，是遼沈的方向！
“建奴的野心，絕不會止步于此！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遼東！是遼沈！是千千萬萬的大明子民！”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布滿血污和絕望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想活命的，現(xiàn)在放下兵器，或許能茍且偷生！”
“但想為死去的兄弟報仇的！想守住家鄉(xiāng)父老的！想不讓今日薩爾滸的慘劇，在遼東大地重演的！”
“就拿起你們的刀！跟著我——”
王小偉猛地將狼牙棒高舉向天，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震徹云霄的咆哮：
“殺——出——去！”
“把薩爾滸的恥辱！把杜帥和數(shù)萬兄弟的血仇！帶出去！告訴遼東！告訴朝廷！告訴天下人！”
“建奴，并非不可戰(zhàn)勝！”
“我大明——”
“還有不死的脊梁！”
“吼——！”
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
王小偉那如同烈焰般燃燒的意志和不屈的咆哮，瞬間點燃了殘兵心中最后的不甘和血性！
“報仇！”
“殺出去！”
“跟著王將軍！”
張破虜、趙鐵柱和那幾十名傷痕累累的老兵，如同被注入了一劑狂暴的強心針，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他們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一種超越了生死、只為復(fù)仇和信念而戰(zhàn)的瘋狂火焰！
王小偉不再猶豫！他猛地轉(zhuǎn)身，狼牙棒指向東南方向——那是后金包圍圈相對薄弱、且通往尚間崖（雖然馬林靠不住，但方向是生路）的缺口！
“趙鐵柱！為鋒矢！鑿穿它！”
“張破虜！護住傷員！居中！”
“我斷后！”
簡潔到極致的命令下達！
這支由絕望中涅槃而生的、僅剩不足百人的殘兵，在王小偉的帶領(lǐng)下，如同一支淬火重生、帶著無盡悲憤與復(fù)仇意志的利箭，朝著茫茫的夜色和無窮的敵海，發(fā)起了最后的、向死而生的——
突圍！
薩爾滸的血夜，迎來了它最慘烈也最悲壯的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