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輿論為刀，殺人無形
獨(dú)孤皇后的壽宴，以一種所有人都未曾預(yù)料到的戲劇性方式收場。
“晉王斷弦”的故事，在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大興城的上流社會。楊廣“仁孝清貧”的賢王之名，與太子楊勇“奢靡無度”的形象，形成了冰與火般的鮮明對比。
朝堂的風(fēng)向，一夜之間，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以往那些堅定支持太子的官員，在公開場合，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而許多原本保持中立的墻頭草，則開始有意無意地，向晉王府靠攏。
隋文帝雖然沒有明確表態(tài)，但他召見楊廣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起來。而太子楊勇，則接連數(shù)日，都未能見到父皇一面。
東宮之內(nèi)，愁云慘淡。
與之相對的，是晉王府的意氣風(fēng)發(fā)。
然而，在這勝利的表象之下，只有陳默和楊廣知道，他們面臨的壓力，不減反增。
「楊素那邊，還是沒有動靜?！?/p>
書房內(nèi)，楊廣的臉色有些凝重。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顯示出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他就像一條藏在暗處的毒蛇，」楊廣冷聲道，「壽宴上，大哥吃了這么大的虧，他不可能無動于衷。他越是安靜，就說明，他在醞釀著更致命的毒牙?！?/p>
陳默深以為然。像楊素那樣的老狐貍，絕不會因為一次小小的挫敗就亂了陣腳。他此刻的沉默，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殿下，」陳默緩緩開口，「被動地等待毒蛇出洞，不如……我們主動出擊，將它從洞里引出來?！?/p>
「哦？」楊廣的眼中閃過一絲興趣，「你有何妙計？」
「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娘娘。」陳默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核心，「只要獨(dú)孤皇后厭棄太子之心不變，我們的根基，就穩(wěn)如泰山。所以，我們下一步的棋，就是要不斷地……加深娘娘對太子的厭惡?！?/p>
「如何加深？」
「輿論?！龟惸p輕吐出兩個字，「用輿論為刀，殺人于無形?！?/p>
他將自己在壽宴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秘密進(jìn)行的“童謠計劃”，向楊廣做了更深層次的闡述。
「殿下，人言可畏。市井之間的流言蜚語，看似上不了臺面，但當(dāng)它匯聚成一股洪流時，其力量，足以沖垮任何堅固的堤壩，甚至……是東宮的宮墻?！?/p>
「我們不需要去捏造什么惡毒的謠言，那太容易被識破?！龟惸难凵窭?，閃爍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芒，「我們只需要……將事實，稍加‘藝術(shù)化’地，傳播出去。」
楊廣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
「比如，」陳默壓低了聲音，「我們可以讓人在京城的酒樓、茶肆里，‘無意間’談起，太子殿下是如何一擲千金，為了一顆夜明珠，耗空了東宮的府庫?！?/p>
「我們可以讓說書先生，將太子寵幸的云昭訓(xùn)，是如何驕縱跋扈，甚至對正牌的太子妃元氏不敬的故事，編成新的段子。」
「我們還可以……」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收買東宮里那些不得志的、對太子心懷怨懟的宮女和內(nèi)侍。讓他們，將太子那些不為人知的、奢侈浪費(fèi)的私生活細(xì)節(jié)，‘不小心’地，泄露給宮外的親人朋友。」
“一件華服，價值百金?！?/p>
“一頓飯，要?dú)⒌羰畮字谎颉！?/p>
“喝的酒，是西域進(jìn)貢的、一兩就值一金的葡萄釀?！?/p>
這些，都是事實。但當(dāng)這些事實，通過無數(shù)張嘴，以一種添油加醋、夸張渲染的方式傳播開來時，它所產(chǎn)生的效果，將是毀滅性的。
它將太子楊勇，徹底釘死在“奢靡”、“敗家”、“不仁不孝”的恥辱柱上。
而最關(guān)鍵的是，這一切，都找不到任何一個明確的、可以被追查的源頭。它就像一場瘟疫，悄無聲息地蔓延，等到被發(fā)現(xiàn)時，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楊廣聽得心馳神搖，后背陣陣發(fā)涼。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語言和信息，可以變成如此恐怖的武器。它比刀劍更鋒利，比毒藥更致命。
「好……好一個‘輿論為刀’！」他猛地站起身，抓住陳默的肩膀，眼中充滿了狂熱，「阿默，此事，孤依舊全權(quán)交給你！人手、金錢，你要多少，孤給多少！孤要讓整個大興城，都聽到孤想讓他們聽到的聲音！」
一場針對東宮的、規(guī)?？涨暗妮浾摻g殺戰(zhàn)，就此拉開了序幕。
陳默成了這場戰(zhàn)爭的總指揮。
他不再是那個只需要在書房里出主意的內(nèi)侍。他開始頻繁地，以“為殿下采買”等名義，秘密地出入王府。
他見三教九流，探訪市井百態(tài)。
他用楊廣給的重金，收買了京城最大的乞丐頭子，讓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將太子的“故事”，傳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他找到了最受歡迎的說書先生，將一疊厚厚的“劇本”和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還通過一些隱秘的渠道，精準(zhǔn)地，聯(lián)系上了幾位在東宮備受冷落、心懷怨恨的內(nèi)侍和宮女。他沒有許諾任何官職地位，只是給了他們足夠多的、能讓他們下半生衣食無憂的金銀。
背叛，有時候，并不需要太復(fù)雜的理由。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整個大興城，風(fēng)向徹底變了。
茶樓酒肆，勾欄瓦舍，到處都在議論著太子的“奢華”與“不孝”。各種版本的“東宮秘聞”，被傳得神乎其神。
太子楊勇，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笑話。
而與此同時，關(guān)于晉王楊廣的“正面新聞”，也在悄然流傳。
“聽聞晉王殿下的衣袍，袖口都磨破了，還舍不得換?！?/p>
“晉王妃的頭面首飾，還不如一些富商的妾室?！?/p>
“晉-王殿下仁慈，上次府里有老仆病了，殿下還親自請?zhí)t(yī)去看呢！」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在陳默這位輿論大師的操縱下，楊廣的形象，被塑造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道德上毫無瑕疵的圣人。
獨(dú)孤皇后自然也聽到了這些風(fēng)聲。
她勃然大怒，幾次三番地，將楊勇召入宮中，痛斥其德行有虧，不堪為國之儲君。
楊勇百口莫辯。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卻抓不到任何證據(jù)。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對自己的厭惡，與日俱增；父親看自己的眼神，也越來越冷。
他像一頭被困在網(wǎng)中的野獸，瘋狂掙扎，卻只能讓那張名為“輿論”的網(wǎng)，收得越來越緊。
終于，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現(xiàn)了。
太子妃元氏，在長期的抑郁和冷落下，病逝了。
獨(dú)孤皇后悲痛欲絕。她認(rèn)定，是太子和他的寵妾云昭訓(xùn)，害死了自己的兒媳。
在一個風(fēng)雪交加的夜晚，她沖進(jìn)了隋文帝的寢宮，哭著懇求皇帝——
廢黜太子！
陳默站在晉王府的屋檐下，看著漫天飛舞的大學(xué)，接到了從宮中傳出的密報。
他知道，自己贏了。
這場殺人不見血的戰(zhàn)爭，他贏了。
可他的心中，卻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他想起那個在史書上，同樣因為抑郁而早逝的太子妃元氏。他想起那些被他用金錢收買的、未來命運(yùn)未卜的東宮宮人。
他甚至，有些可憐那個愚蠢而又可悲的太子楊勇。
他用最現(xiàn)代、最冷酷的手段，輕易地摧毀了一個人的名譽(yù)，和一個家庭的未來。
他的手上，沒有沾血。
但他的靈魂，卻仿佛比任何一個劊子手，都更加骯臟。
他轉(zhuǎn)過身，看到楊廣正站在他的身后，同樣在看著這場大雪。
「雪下得真大啊。」楊廣的臉上，帶著一種快意的、冰冷的笑容，「正好，可以洗一洗，這世間的污穢?！?/p>
陳默低下頭，沒有說話。
他知道，楊廣所說的“污穢”，指的是東宮。
而在他自己心中，真正的污穢，或許，才剛剛開始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