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能源會議的同傳工作本該是小雨的強項。過去三個月,她每天研讀新能源報告,甚至讓肖恩幫她整理專業(yè)術語表。但當她站在布魯塞爾國際會議中心的同傳間里,耳機里傳來的挪威專家濃重口音卻讓她瞬間慌了神。
"...the carbon capture rate of 0.78%..."(碳捕捉率為0.78%)
小雨的手指僵在術語表上。這個數(shù)字和父親曾經(jīng)提醒過的一模一樣,但演講者的發(fā)音讓她不確定是"0.78"還是"7.8"。冷汗順著背脊滑下,她硬著頭皮按原樣翻譯,卻看見日本代表團皺起了眉頭。
中場休息時,主辦方委婉地提出換人。小雨機械地摘下耳機,同傳間的玻璃映出她蒼白的臉——領口別的母親櫻花胸針不知何時掉了一片花瓣。
回到酒店,小雨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手機震動個不停,是肖恩發(fā)來的消息:"聽說會議提前換了譯員?需要我來布魯塞爾嗎?"
她沒有回復,只是盯著天花板。這明明是個小失誤,卻讓她想起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參加日語比賽,因為緊張把"ありがとう"說成了"ありがと",被同學們嘲笑了整整一周。
第二天清晨,小雨被門鈴聲驚醒。開門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外,手里拎著個油膩的工具箱。
"公司派我來修設備。"父親輕描淡寫地說,但眼下的青黑暴露了他連夜趕路的事實。
他放下工具箱,從兜里掏出個東西——是那片掉落的銀質(zhì)花瓣,已經(jīng)被小心焊接好了。
"修機器的人都知道,"父親把胸針別回她衣領,"齒輪卡住時,越用力越壞事。"
小雨的眼淚終于決堤。父親默默遞過一份文件,是挪威專家的完整演講稿,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發(fā)音提示——"0.78%"旁邊特意寫著"和拖拉機液壓閥安全閾值相同"。
"還有半天閉幕式,"父親拍拍她的肩,"要不要再試一次?"
小雨搖搖頭:"他們已經(jīng)找了替代譯員..."
"不是做同傳。"父親打開工具箱,露出那臺改裝過的錄音設備,"做記錄員,學習別人的技巧。"
閉幕式上,小雨坐在同傳間后排,仔細觀察替補譯員的工作方式。那位法國女士遇到不確定的術語時會巧妙地用"據(jù)數(shù)據(jù)顯示"代替具體數(shù)字,這種靈活讓她恍然大悟——語言不是精確的機械零件,有時需要留出調(diào)整的空間。
回東京的飛機上,父親罕見地聊起了往事:"知道我最慘的一次修理嗎?十八歲那年,我把村長家的進口拖拉機拆了重裝,結(jié)果多出三個零件。"
小雨驚訝地轉(zhuǎn)頭:"后來呢?"
"拖拉機照樣能開,只是油耗高了點。"父親眼里閃著狡黠的光,"有時候完美主義才是最大的障礙。"
七月的東京熱浪滾滾。小雨申請了國際會議中心的實習崗位,從最基礎的資料準備做起。肖恩常在下班后帶她去居酒屋,聽其他譯員分享失誤經(jīng)歷。
"知道我的第一次同傳車禍現(xiàn)場嗎?"一位資深譯員喝著清酒說,"把'核不擴散條約'翻成了'核料理食譜',全場日本代表笑到岔氣。"
小雨漸漸明白,挫折不是能力的否定,而是成長的必經(jīng)之路。她開始有意識地收集各類口音樣本,甚至請父親錄制不同方言念的專業(yè)術語。
轉(zhuǎn)折出現(xiàn)在八月的亞太環(huán)境論壇。原定的日語譯員突發(fā)高燒,主辦方臨時找到實習中的小雨。站在同傳間里,她發(fā)現(xiàn)這次挪威專家也在場。當熟悉的數(shù)字再次出現(xiàn)時,小雨流暢地翻譯:"炭素回収率は0.78パーセントで、これは農(nóng)機具の安全バルブと同様の閾値です(碳捕捉率為0.78%,與農(nóng)機安全閥的閾值相同)"。
會后,那位挪威專家特意來道謝:"你的翻譯比上次準確多了。"小雨笑著指向觀眾席——父親正豎著大拇指,那手勢和他們修理農(nóng)機時一模一樣。
晚上慶功宴上,肖恩帶來了東京大學的聘書:"下學期開'跨文化交際中的容錯機制'課程,校長點名要你當助教。"
小雨望向窗外的東京塔,突然想起母親日記里的一段話:"今天翻譯失誤被教授批評了。但橫山老師說,真正的橋梁不是永不倒塌,而是每次都能重新架起。"
她摸了摸胸前的櫻花胸針——那片重新焊接的花瓣在燈光下閃著獨特的光澤,像是傷痕,更像是勛章。
回到公寓,小雨給父親發(fā)了條消息:"我想申請早稻田的碩士,研究方向是'失誤在語言學習中的積極作用'。"
父親回復得很快:"你媽媽會驕傲的。"附帶一張照片——他站在早稻田校園里,身旁是橫山先生和肖恩,三人舉著寫有"応援しています"(支持你)的橫幅。
照片背景的大隈講堂前,一株晚櫻仍在倔強地開著。小雨想起父親常說的話:沒有修不好的機器,只有不敢拆的恐懼。而如今她終于明白,這句話不僅適用于農(nóng)機,也適用于人生,適用于每一個破碎后重生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