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的書房彌漫著一股冷冽的香氛，青銅博山爐中，昂貴的蘇合香混著深秋的夜露，絲絲縷縷，凍得人骨髓發(fā)寒。王磊已在冰冷的青磚地上跪了兩個時辰，膝蓋早已麻木，寒氣如同毒蛇般順著腿骨向上攀爬——自那夜后園“護(hù)主”后，這已是司徒大人的“恩典”。
“好個忠勇護(hù)主?！?/p>
王允的聲音慢悠悠響起，玉如意“篤”地敲在紫檀案幾邊緣，一卷攤開的《春秋》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燭光跳躍，映著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岸珟煹能囻{，明日便要入城。你可知……”他頓了頓，目光如冰錐般刺向王磊，“蟬兒昨夜，哭濕了三重絹帕？”
王磊的目光死死釘在地磚縫隙里一只微小的螻蟻上——那螻蟻正奮力拖動一點微不可察的碎銀。那是昨夜救下紅昌時，從她散亂的發(fā)髻間抖落的。而就在今日卯時，他親眼所見，王允的心腹管家，將一小包觸之即死的鶴頂紅，不動聲色地塞進(jìn)了貂蟬的妝奩最底層。
喉嚨里涌起鐵銹般的腥甜，后背鞭傷結(jié)痂處又開始隱隱滲血。王磊抬起頭，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明公既要送姑娘入那虎狼之穴，何必…再以虛言相欺？”
“豎子敢爾！”
王允驟然暴怒！寬大的袍袖猛地掃落博山爐！滾燙的香灰和未燼的香料劈頭蓋臉撲向王磊，嗆得他弓身劇咳，眼前一片模糊。老臣的冠帶在劇烈的動作下狂亂搖晃，燭光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在墻上，如同擇人而噬的鬼魅?！岸\脅天子以令諸侯，呂奉先戟尖滴的是萬民之血！你以為司徒府這點歌舞升平的假象，是靠你這點三腳貓的拳腳撐起來的？！”
窗外，更夫梆子“梆——梆——”的單調(diào)聲響，無情地切割著死寂。王磊忽然想起昨夜紅昌偷偷塞進(jìn)他懷里的那半塊桂花糕。此刻，那甜膩的味道仿佛還黏在舌尖，卻泛著無盡的苦澀。她纖細(xì)手腕上，那道新結(jié)的暗紅色痂痕再次刺痛他的眼——那是前日王允“親自教導(dǎo)”她董太師偏愛的舞步時，失手“碰”在案角留下的。
“貂蟬姓任，”王磊一字一頓，掌心緊攥著那枚染血的碎瓷片——那是上次護(hù)她時，從管事手中奪下的兇器，此刻硌得他生疼，“不姓王?！彼痤^，直視王允那雙深不見底的老眼，“明公若執(zhí)意逼她做那釣虎之餌……王某今日，便用這條命，血濺您這煌煌《春秋》！”
“轟——！” 紫檀案幾被王允一腳踹翻！寒光一閃，他腰間佩劍“噌”地出鞘三寸！凜冽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書房！然而，劍鋒在觸及王磊咽喉前，卻詭異地頓住了。王允的目光，第三次落在他腰間那條材質(zhì)怪異、紋路精密如鎖鏈的戰(zhàn)術(shù)腰帶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精光，仿佛在評估一件稀世的西域奇珍。
“好…好一個死士！”王允臉上暴怒的神情驟然褪去，竟撫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劍尖輕佻地挑起王磊的下頜，迫使他抬頭?！皬募慈掌?，滾去北倉守糧。若敢踏出轅門半步——”他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毒蛇吐信般的陰冷，“貂蟬每日服用的參湯里，便會多出一味……鶴頂紅的‘佐料’?！?/p>
寅時，露重霜寒。
王磊抱著半卷磨損的《九章算術(shù)》，蜷縮在北倉高高的糧垛陰影里。這是貂蟬昨夜冒險塞給他的“識字課本”。翻開書頁，一片素雅的蜀錦滑落，上面繡著兩個歪歪扭扭卻力透布背的墨字——“平安”。針腳凌亂處，洇著暗紅的血漬——她慣常佩戴的那枚銀鈴，此刻正被一根細(xì)繩懸在王允書房外的飛檐翹角上，在死寂的秋夜里，無風(fēng)，竟也發(fā)出極細(xì)微、令人心悸的顫音。
“哐——?。?！”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撕裂了后園的寧靜！仿佛山崩地裂！
王磊如貍貓般翻身落地。沖出倉房，眼前景象讓他血液瞬間凍結(jié)！
司徒府那沉重的石獅門墩，竟被生生撞倒！一匹通體赤紅、宛如燃燒地獄之火的神駒（赤兔馬）正狂暴地撞擊著月洞門！馬背上，那尊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呂布！他手中的方天畫戟隨意挑起一盞巡夜燈籠，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眉間那道火焰刺青，猙獰扭曲，如同活物！咆哮聲震得瓦片簌簌落下：
“司徒老賊！把貂蟬交出來——?。?！”
三十步外，貂蟬閨房的紙窗上，映出一點微弱搖曳的燭光。
王磊的手本能地摸向腰間——那里只剩下半截銹跡斑斑的斷刀！昨夜王允已命人徹底搜走了他所有“兵器”，卻唯獨忽略了那雙破舊皮靴鞋底夾層里，藏著的勃朗寧手槍冰冷而精密的零件。
“呂將軍深夜強(qiáng)闖司徒府邸，恐…不合朝廷法度?！?/p>
王磊的身影鬼魅般攔在戟前，特種兵的本能讓他腳下踏著北斗七星的方位，身體重心壓到最低。呂布暴戾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小廝看似隨意的起手式，竟隱隱透著雁門太守李肅那賴以成名的絕技——“破軍十三式”的殺伐氣韻！
“找死！”
戟尖化作一道凄厲的寒芒，撕裂空氣，直取王磊咽喉！千鈞一發(fā)之際，王磊擰身如陀螺，險之又險地避開鋒芒，手掌閃電般扣住冰冷的戟桿！反關(guān)節(jié)技瞬間發(fā)動！然而，就在力量即將貫通的剎那，一股巨大的失衡感傳來——這東漢長兵那異于現(xiàn)代的古怪配重，讓致命的鎖技瞬間失效！
“砰！”
呂布那包裹著精鐵護(hù)腕的巨拳，如同攻城錘般狠狠砸在王磊胸口！
“噗——！” 血沫混雜著尚未消散的桂花糕甜意，猛地噴濺而出！碎裂般的劇痛席卷全身，耳中嗡鳴，只聽見那殺神狂放的笑聲在夜空中炸響：“嗬！一只蟲子，倒也有點意思？！”
“住手——！?。 ?/p>
貂蟬凄厲的尖叫刺破夜空！她如同瘋了一般披散著長發(fā)沖出來，頸間那枚視若珍寶的銀鈴早已在混亂中被踏成齏粉！呂布座下赤兔馬碗口大的鐵蹄無情地碾過她掉落在地的繡花鞋，方天畫戟冰冷的戟刃帶著死亡的氣息，輕佻地挑起她慘白的下頜。
就在這一刻！
王磊眼中血光爆射！那半截斷刀，帶著他胸腔里炸裂的憤怒和十八歲身體所能榨取的最后力量，狠狠捅進(jìn)了赤兔馬柔軟的馬腹！
“唏律律——！?。 ?/p>
赤兔馬痛極人立而起！呂布身形一晃！王磊如同附骨之疽般抱住他穿著鐵甲的大腿，借勢滾下臺階！特種兵最致命的絞殺技瞬間鎖向呂布的頸側(cè)大動脈！然而，十八歲少年孱弱的軀體，如何能撼動這尊人間兇器？
“咔嚓！咔嚓！”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裂聲清晰響起！肋骨在呂布狂暴的掙扎下，一根根斷裂！意識模糊的邊緣，王磊清晰地聽見貂蟬帶著哭腔的嘶喊，如同絕望的控訴：
“允義父…已將我…獻(xiàn)予董太師了?。 ?/p>
冰冷的戟尖，帶著死亡的氣息，穩(wěn)穩(wěn)懸停在王磊血肉模糊的眉心。
司徒府的燈籠火把如同鬼火般次第亮起。王允的冠帶在夜風(fēng)中飄搖，如同舉起的白幡。他聲音帶著刻意的惶恐與討好：“奉先息怒！奉先息怒！小女…小女三日后便送往郿塢侍奉太師！” 他目光轉(zhuǎn)向血泊中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王磊，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如同丟棄垃圾：“至于這不知死活、以下犯上的賤奴……任憑將軍處置！”
“不——！”
貂蟬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她猛地低頭，狠狠一口咬在呂布覆著精鐵護(hù)腕的手腕上！趁那兇神吃痛分神的電光石火間，她不顧一切地?fù)涞乖谕趵谏砩希米约豪w弱的身軀死死護(hù)住他！溫?zé)岬孽r血瞬間浸透了她素色的衣襟，也染紅了王磊胸前那片早已被血污覆蓋的蟬翼暗紋。
“郎君…保重……”她染血的臉頰貼著他冰冷的額頭，破碎的聲音帶著最后一絲氣息，鬢邊一朵小小的、早已枯萎的桂花無聲滑落，沾著冰涼的夜露，輕輕覆在他顫抖的眼睫上，“……莫做英雄……”
三日后，郿塢龐大而猙獰的車隊，碾碎了洛陽城古老的青石板路，揚起漫天煙塵。
王磊如同石雕般趴在冰涼的城垛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肋骨的劇痛。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戰(zhàn)術(shù)腰帶上那個不起眼的金屬搭扣——那是一個簡易的瞄準(zhǔn)鏡卡槽。透過這來自異世的微光視野，他死死鎖定著那輛裝飾著彩綢、如同移動牢籠的輜車。
車簾一角，被秋風(fēng)短暫掀起。
一抹黯淡的、冰冷的銀色，一閃而逝。
是她臨別時，偷偷藏進(jìn)他袖口深處的那半枚斷鈴。
“王…王小子……”身后傳來刻意壓低的、帶著濃重市井腔調(diào)的聲音。是那個昨夜被他用半塊堅硬如石、味道古怪的“軍糧”（壓縮餅干）收買的老更夫?！爸欣蓪⒏奶阶觿偨郎囝^…說那呂瘟神，今日沒去校場點卯…西市那幫走西域的胡商都在傳，董太師給那新得的美人兒備下了百寶妝奩…連…連貼身的褻衣，都是金線摻著波斯寶石繡的……”
王磊的手，無聲地探入褲袋深處。冰冷堅硬的金屬零件輪廓硌著指尖——勃朗寧的部件。這些天在北倉的腐霉氣息里，他在腦海中無數(shù)次推演、計算、模擬。十七種營救方案，十七種失敗的可能。直到昨夜，他在清理一處陳年鼠穴時，指尖觸到了冰冷潮濕的石壁縫隙——一條被遺忘的、東漢初年修建的龐大排水渠，其幽深的出口，竟隱秘地通向司徒府后園那片紫藤纏繞的月洞門附近！
希望，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理智。
“去告訴主簿，”王磊將最后半塊壓縮餅干塞進(jìn)老更夫粗糙的手心，聲音平靜得可怕，“就說…北倉的粟米，生了會飛的‘鐵甲蟲’?！彼⒅细驕啙岬难劬Γ坝涀?，用你報喪的調(diào)子喊?！?/p>
亥時三刻。
司徒府方向，驟然響起一片凄厲混亂的鑼聲！火光沖天而起，將半邊夜空染成不祥的血紅！
“走水啦——！！救火啊——?。 ?/p>
混亂的人流如同沒頭蒼蠅。王磊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水，逆著人流，精準(zhǔn)地摸進(jìn)了王允那間此刻空無一人的書房。
青銅燈樹燃燒著，將墻壁映照得一片昏黃。墻上，一幅巨大的《郿塢宴樂圖》旁邊，赫然掛著一幅筆法精細(xì)的《連環(huán)計策圖》！朱砂筆在“鳳儀亭”三個字上畫了醒目的紅圈，墨跡猶新，仿佛還帶著施計者指尖的余溫。
“好膽??！竟敢闖此禁地！”
王允的厲喝如同鬼魅般自身后響起！森冷的劍鋒帶著破風(fēng)聲直刺后心！王磊旋身疾退，動作因肋骨的劇痛而微微一滯！劍鋒擦著腰側(cè)掠過，割裂了衣襟！就在王允猱身再上的剎那——
一個冰冷、堅硬、泛著幽藍(lán)啞光的金屬物體，穩(wěn)穩(wěn)地抵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勃朗寧M1900！穿越以來，王磊第一次，在東漢的月光下，完整地組裝起了這把來自未來的殺戮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