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給橫山先生的信后，小雨每天都往村口的郵政所跑。王大爺坐在綠色柜臺后面，總是一邊分揀信件一邊搖頭："小丫頭，日本來的信哪能這么快？"
六月的暴雨說來就來。這天小雨冒雨跑到郵政所時，褲腿已經(jīng)濕透了。王大爺神秘地眨眨眼，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藍白相間的航空信封："還真讓你等著了。"
信封上的郵票印著富士山的圖案，摸起來比中國郵票厚實許多。小雨的手指抖得厲害，差點撕壞了里面的信紙。橫山先生的回信是用日文寫的，但字跡工整清晰，小雨能讀懂大半：
"親愛的小雨様：
收到你的來信，我高興得一夜未眠..."
信中提到父親當年是他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還附了一張早稻田大學(xué)的明信片。最讓小雨心跳加速的是信封里那張申請表——"東京國際語言學(xué)校暑期研修項目"，年齡要求正好是12歲以上。
"王大爺，寄信到日本要多少錢？"小雨數(shù)著口袋里攢下的零花錢——賣廢品得的七塊三毛，幫李老師批作業(yè)得的五塊...
"航空信得二十塊。"王大爺?shù)膱髢r像一盆冷水澆下來。
回家的路上，小雨踢著石子，腦子里盤算著各種賺錢的方法。路過農(nóng)機站時，她看見父親正蹲在地上修理一臺進口收割機，額頭上全是汗珠。機器上貼著的日文說明書已經(jīng)泛黃，但父親手邊的詞典卻是嶄新的。
"爸，我來幫你。"小雨放下書包，蹲在父親身邊。她指著說明書上的一個術(shù)語："これは...コンバインの油圧システムです（這是聯(lián)合收割機的液壓系統(tǒng)）。"
父親的手停頓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發(fā)音不錯。"這是他對她罕見的直接夸獎。
接下來的日子，小雨成了農(nóng)機站的"小翻譯"。父親接了不少修理進口設(shè)備的活，雖然報酬不高，但足夠支付她的日語學(xué)習(xí)資料。每天晚上，父女倆就著煤油燈研究那些日文說明書，父親教她專業(yè)術(shù)語，她則幫父親理解操作步驟。
七月初，小雨收到了橫山先生的第二封信。這次里面夾著一張匯款單——正好夠支付暑期項目的申請費。"如果你通過選拔，"信上寫道，"機票和住宿由學(xué)校承擔(dān)。"
填申請表時，小雨遇到了難題：需要監(jiān)護人簽名。她咬著筆頭想了整整三天，最終決定賭一把。
周六的竹屋課程結(jié)束后，小雨深吸一口氣，把申請表推到父親面前："我想試試這個。"
父親掃了一眼文件，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諝夥路鹉塘?，小雨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你知道日本人...當年..."父親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小雨鼓起勇氣，從書包里取出橫山先生的信："橫山老師說，語言沒有國界。"
父親猛地站起來，凳子翻倒在地。他大步走到墻角，從暗格里取出一個鐵盒。盒蓋打開的瞬間，小雨倒吸一口涼氣——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她寄給橫山先生的所有信的復(fù)印件，每一封都標注著父親的修改筆記。
"申請截止日是下周一。"父親突然說，"我明天去縣城匯款。"
小雨還沒反應(yīng)過來，父親已經(jīng)轉(zhuǎn)身出了竹屋。她蹲在地上，一張張翻看那些復(fù)印件。最后一頁是父親的筆跡："老師，請原諒我的懦弱。但小雨比我勇敢，她值得更好的未來。"
周一早晨，小雨把填好的申請表和橫山先生的推薦信一起塞進信封。父親騎著那輛老永久自行車，特意送她去縣城的郵局。路上經(jīng)過村口時，幾個老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但父親挺直了腰板，騎得穩(wěn)穩(wěn)當當。
"要是選上了，"寄完信，父親在面館給她點了碗牛肉面，"我送你去上海坐飛機。"
小雨的筷子停在半空。這是父親第一次正面談?wù)?如果成功"的情況。面湯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分明看見父親眼里閃著光。
等待結(jié)果的日子像被拉長的麥芽糖。小雨繼續(xù)每天早上去電腦室學(xué)習(xí)，周六和父親在竹屋上課。不同的是，現(xiàn)在父親會主動講些日本的風(fēng)俗習(xí)慣，甚至教她怎么用筷子夾黃豆這種奇怪的小技巧。
七月底的一個傍晚，小雨正在灶臺后燒火，突然聽見郵遞員的自行車鈴聲。她沖出門去，差點撞翻晾衣架。藍色的航空信封在夕陽下格外醒目，信封上印著"東京國際言語學(xué)校"的金色?；铡?/p>
小雨的手指抖得太厲害，是父親幫她拆的信。錄取通知書上她的名字被印得端端正正，日期是一個月后的八月二十五日。隨信附上的材料里，有一張東京迪士尼樂園的門票，背面是橫山先生的字跡："這是你爸爸當年最想去的地方。"
那天晚上，小雨聽見父母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哭聲。她光著腳走到門口，聽見父親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惠芳...我們的女兒...要去日本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父親提起母親的名字。透過門縫，小雨看見父親手里捧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父母站在櫻花樹下，母親懷里抱著一個嬰兒，父親穿著印有"早稻田大學(xué)"字樣的T恤，顯然是后來合成的照片。
回到床上，小雨把錄取通知書貼在胸口。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在墻上的世界地圖上——那個用紅色鉛筆圈出的東京，終于不再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