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三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單像一紙死亡判決，冰冷地宣告著程立的軍校夢即將破滅。英語105，物理91——距離國防科技大學歷年錄取線還差至少40分。程立盯著那些數字，感到一陣眩暈。
"別灰心，"周浩試圖安慰他，"還有兩個月才高考呢。"
程立機械地點點頭，把成績單塞進書包。放學鈴聲響起，他第一個沖出教室，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校門口的梧桐樹已經抽出新芽，春日的陽光明媚得刺眼。程立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父親在日記中承諾要帶他釣魚的地方。
河水靜靜流淌，偶爾泛起細微的波紋。程立坐在岸邊，從書包里掏出皺巴巴的成績單和《軍校報考指南》。翻到錄取分數線那頁，自己的成績與那條紅線之間，仿佛隔著一道天塹。
"爸，我該怎么辦..."他輕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父親日記的復印件。風吹動紙張，露出其中一頁："小立數學考了滿分，高興得在電話里唱起歌來..."
一滴淚水砸在紙上，暈開了墨跡。程立急忙擦干，小心地把日記收好。父親為他驕傲的是那個數學考滿分、樂觀開朗的兒子，而不是現在這個連及格線都達不到的失敗者。
手機震動起來，是李國強的消息：「小立，模擬考成績出來了嗎？怎么樣？」
程立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只回了一個字：「差」。
李國強很快回復：「晚上來我家吃飯吧，聊聊?！?/p>
程立知道李國強是想鼓勵他，但此刻他只想一個人呆著。正要拒絕，又一條消息跳出來：「陳雯老師也會來，她說想和你談談英語學習的事。」
陳雯？程立愣了一下。那是學校的英語教研組長，以嚴厲著稱，他只在全校大會上遠遠見過。她為什么要見自己？
傍晚，程立按響李國強家的門鈴。開門的不是李國強，而是一位四十多歲、戴著眼鏡的女教師。
"程立同學吧？我是陳雯。"女教師微笑著讓開門，"李上校在廚房忙活，讓我們先聊。"
客廳里飄著飯菜的香氣，茶幾上已經擺好了茶和點心。程立拘謹地坐下，不知該說什么。
"聽說你想考軍校？"陳雯開門見山。
程立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英語是你的短板？"
又是一點頭。程立感到臉上一陣發(fā)熱。
陳雯推了推眼鏡："我看過你的試卷。聽力很差，閱讀速度慢，但寫作部分思路清晰，語法錯誤也不多。這說明你不是沒基礎，只是缺乏針對性的訓練。"
程立抬起頭，驚訝于陳雯的細致分析。
"李上校告訴我你的情況了。"陳雯的聲音柔和下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每周抽兩個小時給你補課。"
程立瞪大眼睛："為...為什么？"
"因為我丈夫也曾是軍人，"陳雯的目光飄向墻上的一張照片——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站在雪山前，"他在一次邊境巡邏中受傷，不得不提前退役。那段時間他很痛苦，直到發(fā)現幫助他人也能實現價值。"
程立這才注意到，照片里的軍人只有一條腿，拄著拐杖，但笑容燦爛。
"軍人精神不只存在于軍營，程立。"陳雯轉回目光，"它存在于任何你堅持理想、服務他人的地方。無論你是否能穿上軍裝，都可以傳承這種精神。"
廚房門打開，李國強端著兩盤菜走出來："聊得怎么樣？吃飯了！"
晚餐期間，陳雯詳細詢問了程立的學習習慣和困難，當場制定了一個為期八周的強化計劃。"重點是聽力技巧和閱讀速度，"她在筆記本上勾畫著，"我會給你準備特別材料，每天至少兩小時練習。"
程立感到一絲希望重新燃起。也許，只是也許，還有機會。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地獄行軍。每天放學后，程立直奔圖書館，完成陳雯布置的專項練習；晚上回家繼續(xù)刷物理題，常常熬到凌晨。周末則去陳雯家接受一對一輔導，高強度訓練讓他的太陽穴時常突突作痛。
"進步很明顯，"四周后的模擬測試中，陳雯滿意地看著他的成績，"英語121，提高了16分。繼續(xù)這樣，高考達到130不是夢。"
程立疲憊但欣喜。物理也在周浩和吳曉雯的幫助下有了起色，最新一次測驗拿到了103分。兩條紅線中，至少有一條已經觸手可及。
五月中旬的一個下午，體育課上，程立和同學們在打籃球。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體育課，老師允許他們自由活動放松心情。程立運球突破，正要上籃，突然與沖過來防守的王磊狠狠相撞。
"?。?一聲脆響，程立感到右膝一陣劇痛，整個人栽倒在地。
"程立！"王磊驚慌地蹲下，"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程立咬緊牙關，試圖站起來，卻發(fā)現右腿完全使不上力。膝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皮膚下的淤血讓整塊區(qū)域變成紫紅色。
校醫(yī)初步檢查后臉色凝重："可能是韌帶損傷，得去醫(yī)院拍片。"
李國強接到電話后立刻趕來，把程立送到了軍區(qū)醫(yī)院。X光和MRI結果讓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前交叉韌帶部分撕裂，內側副韌帶拉傷。
"需要立即固定，嚴格制動至少四周。"醫(yī)生嚴肅地說，"然后視恢復情況決定是否需要手術。"
"四周？"程立聲音發(fā)顫，"但高考只剩三周了！還有軍校體檢..."
醫(yī)生同情地看著他："孩子，現在最重要的是治療。這種傷處理不好會留下永久性損傷。"
程立躺在病床上，右腿被固定在支具里，冰袋壓在腫脹的膝蓋上。疼痛一波波襲來，但比起身體上的痛苦，心理的打擊更為致命。軍校體檢對運動系統有嚴格要求，韌帶損傷很可能成為無法逾越的門檻。
"別想太多，"李國強遞給他一杯水，"先專心養(yǎng)傷。"
程立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fā)。所有努力，所有堅持，就因為一次愚蠢的碰撞而付諸東流？這不公平。
"李叔，"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如果...如果體檢不過關，是不是完全沒希望了？"
李國強沉默了一會兒："按規(guī)定是這樣。但每年都有特殊情況...我可以向張司令員申請..."
"不要。"程立打斷他，"我不想靠特殊照顧進去。"
李國強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病房陷入沉默，只有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
晚上，程立堅持讓李國強回家休息。"我一個人沒問題，明天還要上課呢。"
李國強離開后，程立嘗試著坐起來看書，但膝蓋的疼痛讓他難以集中精神。護士來查房時，發(fā)現他正對著英語單詞本發(fā)呆，臉上還有淚痕。
"小同學，休息吧，"護士輕聲勸道，"身體好了才能學習啊。"
程立搖搖頭："我必須在三周內把英語提高到130分。"
護士嘆了口氣，拿來一支止痛針："至少打了這個，能睡個好覺。"
藥物起了作用，程立迷迷糊糊睡去，夢見自己站在體檢室外，里面的醫(yī)生搖頭說"不合格"。他驚醒時，窗外還是漆黑的夜，膝蓋一跳一跳地疼。病床旁的椅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是周浩。
"你怎么來了？"程立驚訝地問，聲音因為睡眠而沙啞。
"翻墻進來的。"周浩咧嘴一笑，舉起一個U盤，"猜你需要這個。里面是所有科目的復習資料和重點預測題，還有老師們劃的重點。"
程立接過U盤，喉嚨發(fā)緊："...謝謝。"
"別這副表情，"周浩擺擺手，"全班都等著你回來呢。吳曉雯整理了英語筆記，王磊負責物理，我嘛...數學雖然不如你，但也能湊合著講。"
程立握緊U盤，突然不知該說什么。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么多愿意幫助他的人。
"對了，"周浩起身準備離開，"林老師說可以給你安排單獨考場，如果到時候腿還不方便的話。"
周浩走后，程立打開床頭燈，插上U盤開始學習。膝蓋依然疼痛，但心里那股冰冷的絕望似乎融化了一些。屏幕上的資料詳盡全面，甚至包括陳雯親自錄制的聽力專項訓練。
清晨，護士來量體溫時，驚訝地發(fā)現程立已經做完了一套英語聽力模擬題。"你這孩子...不要太拼啊。"
"沒事，"程立微笑了一下，"習慣了。"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苦行。程立每天除了治療就是學習，物理治療時的疼痛常常讓他滿頭大汗，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醫(yī)生都驚訝于他的恢復速度，原定四周的制動期，兩周后就可以進行輕度活動了。
"年輕就是好啊，"醫(yī)生檢查著他的膝蓋，"但別太樂觀，韌帶恢復需要時間。高考可以參加，但軍校體檢..."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程立點點頭，繼續(xù)埋頭于題海。傷痛和挫折沒有擊垮他，反而讓他的決心更加堅定。即使最后真的因為體檢不合格而無法錄取，他也要考出最好的成績，證明自己的能力。
高考前一周，程立終于獲準出院。右膝還戴著護具，走路時需要拐杖輔助，但已經可以短時間站立了。李國強來接他時，帶來了一個牛皮紙袋。
"張司令員讓我轉交給你。"
程立打開袋子，里面是一枚嶄新的國防科技大學?；蘸鸵环庑?。信很短：
"程立同志：
無論結果如何，你已證明自己擁有軍人的精神。這枚校徽是你父親當年獲得的，現在交給你保管。
記住，軍人最重要的不是穿什么制服，而是心中有什么信念。
張振國"
程立摩挲著那枚?；眨饘僭陉柟庀麻W閃發(fā)亮。他突然明白，這些月來自己追逐的不僅是軍校的錄取通知書，更是對父親精神的傳承。而這種傳承，早已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不需要任何證明。
高考那天，程立被安排在單獨考場。右膝的傷讓他無法久坐，每隔一小時就得站起來活動一下。監(jiān)考老師同情地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年，破例允許他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小聲誦讀題目。
最后一科英語結束時，程立精疲力竭但心滿意足。他發(fā)揮出了最佳水平，尤其是聽力部分，陳雯的特訓效果顯著。雖然物理仍有幾道難題沒解出來，但整體感覺比任何一次模擬考都好。
走出考場，夏日的陽光傾瀉而下。李國強和周浩在校門外等他，旁邊還有意想不到的人——陳雯老師和坐著輪椅的林老師。
"林老師？您怎么了？"程立驚訝地問。
"昨天扭到腳了，小事。"林老師笑著擺擺手，"重要的是，你堅持下來了，我們都為你驕傲。"
程立眼眶發(fā)熱。這一路上，他以為自己是在孤軍奮戰(zhàn)，卻不知有這么多人默默支持著他。
"體檢安排在三天后，"李國強說，"醫(yī)生說你恢復得不錯，但..."
"我明白，"程立平靜地打斷他，"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接受。"
這一刻，他是真心的。高考的奮戰(zhàn)和傷痛的折磨，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熱愛軍旅生活，渴望穿上那身軍裝，但即使最終無法如愿，他也會在其他道路上活出軍人子女的驕傲。就像陳雯的丈夫，就像那些無數脫下軍裝卻依然服務社會的老兵們。
體檢當天，程立站在軍區(qū)醫(yī)院門口，深吸一口氣。右膝已經能脫掉護具行走，但劇烈運動仍被禁止。他摸了摸胸前——那里空空如也，父母的軍功章安靜地躺在書桌上，不再是他的護身符，而是前進的動力。
"準備好了嗎？"李國強問。
程立點點頭，邁步走進醫(yī)院。無論門后是怎樣的結果，他都已經準備好面對。因為真正的軍人精神，不在于是否穿著軍裝，而在于永不放棄的勇氣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