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挪回宿舍,室友們都睡了。黑暗里,只有空調運轉的微弱聲響。我把自己摔進床上,臉埋進帶著洗衣粉香味的枕頭里。
腦子里像開了鍋的雜貨鋪。許之蕾和喬傾夢十指緊扣的畫面,包廂里刺耳的“嫂子”,那句冰冷的“妹妹”,還有……還有路燈下,江嶼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黑眼睛,和他微涼的、帶著點火鍋清冽氣息的唇……
唇上的觸感似乎還在。陌生,冰涼,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心悸的真實感。
媽的!林梔你清醒一點!你剛被渣男綠了,轉頭就去親另一個男人?你是瘋了嗎?!還是被那盤紅油火鍋辣壞了腦子?
我煩躁地在床上翻了個身,胃里又開始隱隱作痛,是辣和酒混合的后遺癥。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像被砂紙打磨過,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都在叫囂著難受。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意識才迷迷糊糊地沉下去。夢里光怪陸離,一會兒是許之蕾冷漠的臉,一會兒是喬傾夢得意的笑,一會兒又變成了翻滾的紅油鍋底,還有……一只骨節(jié)分明、遞著紙巾的手。
第二天是被胃里一陣劇烈的絞痛給生生疼醒的。
“唔……” 我蜷縮成一團,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昨晚那頓混合著眼淚和酒精的“斷頭火鍋”,終于開始秋后算賬了?;馃鹆牵裼兄皇衷谖咐镉謹Q又拽。
掙扎著爬起來,沖到洗手間,對著馬桶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干嘔。吐出來的全是酸水,灼燒著喉嚨,眼淚生理性地往外飆。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睛腫得像核桃,嘴唇干裂,頭發(fā)亂糟糟地頂在頭上,活脫脫一個被生活反復蹂躪過的女鬼。
真特么狼狽。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許之琴。
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胃里又是一陣翻攪,比剛才吐的時候還惡心。猶豫了幾秒,還是劃開了接聽。
“喂?小梔!”之琴的聲音元氣滿滿,帶著點八卦的興奮,“你昨晚咋樣?后來自己回去了?哎呀我跟你說,我哥生日宴可熱鬧了!喬傾夢那禮物,嘖嘖,限量版的游戲手柄!我哥笑得那叫一個不值錢!對了對了,你昨天送他啥了?沒見你拿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我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
“我……”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聽,“我……身體不舒服,禮物……忘帶了。”
“???不舒服?怎么了?”之琴總算聽出我聲音不對了。
“胃疼。”我言簡意賅,只想快點結束這通電話,“可能是昨晚吃壞東西了。我先掛了,難受?!?/p>
不等她再說什么,我直接掐斷了電話。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胃里持續(xù)不斷的絞痛和心臟空洞的鈍痛。
禮物……那個我兼職攢了三個月錢、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的頂配游戲機,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我的衣柜深處,像個巨大的諷刺。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衣柜前,猛地拉開柜門。在一堆衣服下面,摸到了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手指碰到冰涼的包裝紙,胃里的疼痛似乎都尖銳了幾分。
憑什么?憑什么我像個傻子一樣付出,像個垃圾一樣被丟棄,還要留著這玩意兒惡心自己?
一股邪火猛地沖上頭頂。我抓起那個盒子,像抓著什么臟東西,轉身就沖出了宿舍門。
午后的校園,陽光白得晃眼。我像個游魂,頂著胃痛和宿醉的頭痛,抱著那個沉甸甸的“諷刺”,直奔法學院大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也許是因為昨晚那個荒唐的吻和那盤該死的腐竹?也許只是想找個遠離許之蕾、遠離過去一切的地方,處理掉這個燙手山芋?
法學院樓前的小廣場很安靜,只有幾個學生抱著書匆匆走過。我找了個樹蔭下的長椅坐下,胃里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明明帶著熱度,卻讓我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掏出手機,點開那個幾乎不用的二手APP。手指顫抖著,給那個嶄新的游戲機拍照。光線很好,照片拍得清晰又漂亮。我在描述欄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幾乎全新】頂級配置游戲主機+限量版手柄套裝。 【出售原因】前任變妹夫,留著膈應,速出。 【價格】骨折價,爽快包郵。
打完最后幾個字,手指懸在“發(fā)布”鍵上,遲遲按不下去。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真的要賣掉嗎?賣掉這承載了我三個月辛苦、無數(shù)個夜晚加班加點做兼職的禮物?賣掉我那段傻逼兮兮、自以為是的愛情最后的紀念品?
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攪,疼得我眼前發(fā)黑,忍不住彎下腰,額頭抵在膝蓋上,發(fā)出壓抑的呻吟。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我以為是路過的同學,沒抬頭,只是把身體蜷縮得更緊。
“胃疼?”
一個清泠泠的、沒什么溫度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這聲音……我猛地抬起頭!
刺目的陽光讓我瞇起了眼。逆著光,只能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輪廓,穿著簡單的白T恤,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他微微低著頭,背著光,那張過分好看的臉隱在陰影里,只有那雙眼睛,在強光下依舊顯得幽深,正平靜無波地看著我。
是江嶼。
他手里還拿著一本厚厚的、看著就讓人頭大的硬殼書,像是剛從教學樓里出來。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胃里的絞痛,心臟的鈍痛,還有那些翻江倒海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看著他,看著他垂下的視線,落在我膝蓋上那個還沒來得及發(fā)布的手機屏幕上。
屏幕上,赫然是我剛編輯好的、帶著“前任變妹夫”字樣的二手商品頁面。
空氣凝固了。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震得耳膜發(fā)疼。完了,這下更丟人了。昨晚強吻人家,今天就被撞見賣前任禮物,還配上這么狗血的文案……我林梔在他江嶼眼里,大概已經(jīng)是個行走的“大冤種+女流氓”綜合體了。
他沉默地看了幾秒屏幕,又抬眼看我。那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看不出絲毫情緒。既沒有同情,也沒有嘲笑,更沒有昨晚那種清冷的嫌棄。就是純粹的……觀察?
然后,在我尷尬得快要原地爆炸的目光中,他慢條斯理地把手里的厚書夾到腋下,騰出一只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昨晚還遞過紙巾、攥過我胳膊的手,伸了過來。
目標不是我的手機。
而是直接拿起了我放在長椅上、那個包裝精美的游戲機盒子。
我:“???”
他掂量了一下盒子的重量,又瞥了一眼我手機上那個刺眼的商品頁面,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我慘白冒冷汗的臉上。
“骨折價?”他開口,聲音還是那副調調,清泠泠的,砸在午后燥熱的空氣里,“多骨折?”
“多骨折?”
江嶼這仨字兒,清清冷冷地砸進我嗡嗡作響的腦殼里,砸得我胃都忘了疼,整個人直接懵了。
啥意思?他問價?他要買???
我張著嘴,像個缺氧的魚,半天沒蹦出一個字兒,只能傻愣愣地看著他。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跳躍的光斑。他拿著那個對我來說像恥辱柱一樣的游戲機盒子,表情平靜得像在問“食堂包子多少錢一個”。
“我……我掛的……”我嗓子眼兒發(fā)緊,聲音干澀得厲害,下意識瞥向自己還亮著的手機屏幕,那行“前任變妹夫”的字眼兒像烙鐵一樣燙著我的眼睛?!啊瓛斓娜??!?這價格幾乎是原價的腰斬,絕對是骨折中的粉碎性骨折。
江嶼的目光也掃過我的手機屏幕,在那幾個刺眼的字上停頓了大概零點一秒。然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接著,在我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懵逼注視下,他動作流暢地從褲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機。那手機看著就貴,質感冰冷。他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解鎖,點開微信。
“收款碼?!彼院喴赓W,眼皮都沒抬。
收款碼?給誰收?我腦子徹底宕機了,胃里的絞痛和眼前的魔幻現(xiàn)實交織在一起,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疼出了幻覺。
“???” 我發(fā)出了一個愚蠢的單音節(jié)。
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羽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無奈。他抬起眼,那雙深潭似的黑眸終于正正地看向我,里面沒什么多余的情緒,只有一種“你怎么這么遲鈍”的了然。
“手機,”他朝我揚了揚下巴,語氣帶著點命令式的自然,“收款碼,調出來?!?/p>
“哦……哦!” 我手忙腳亂,差點把手機摔地上。指尖因為緊張和疼痛還在發(fā)抖,劃拉了好幾下才點開微信,調出那個綠油油的二維碼。
他拿著自己的手機,對著我的二維碼,“滴”一聲輕響。
幾乎同時,我的手機屏幕亮起,彈出一條新消息: 【微信支付】江嶼向你轉賬 3500.00 元。
江嶼……原來他叫江嶼。
名字跟他這個人一樣,冷冽,帶著點孤高的距離感。
錢……真的轉過來了?
我盯著那條轉賬信息,像盯著一顆定時炸彈。三千五!他真買了?!買這個承載著我所有傻逼過去和恥辱的玩意兒?!
“不是……江……”我舌頭打結,腦子亂成一鍋粥,“你……你真買???這……這……”
“嗯。” 他應了一聲,把手機揣回兜里。然后,在我驚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個讓我下巴差點掉地上的動作——
他拿著那個剛剛花了他三千五大洋、嶄新的游戲機盒子,沒有放進自己的背包,也沒有多看兩眼,而是直接……遞還給了我!
沒錯!就是遞還!塞回了我的懷里!
我下意識地抱緊了那個突然又變得沉甸甸的盒子,像抱著個燙手山芋,整個人都石化了。
“這……”我徹底語無倫次,感覺世界魔幻得不像話,“錢……錢你給了……東西……東西你怎么又給我?”
江嶼看著我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里,似乎……極其極其細微地……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波瀾?像是覺得有點好笑?
他微微偏了下頭,目光落在我因為胃痛和震驚而慘白冒冷汗的臉上,又掃了一眼我懷里那個扎眼的盒子。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句清晰又冷靜,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送你了?!?/p>
送……送我了???
我腦子里的問號已經(jīng)多得快爆炸了!大哥!你花了三千五!買下它!然后!送給我?!這邏輯在哪里?!錢多燒得慌嗎?!
“就當……”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視線飄向遠處法學院大樓的尖頂,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慶祝你分手?!?/p>
轟——!
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慶?!质郑?/p>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又無比精準的力量。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唰啦一下,劃開了我心上那層自欺欺人的、腐爛流膿的痂。
是啊,分手。雖然連一句正式的“我們結束了”都沒有,但事實就是如此。許之蕾用最殘忍的方式單方面宣告了這段關系的終結。而我,還在抱著他不要的“垃圾”,像個怨婦一樣自怨自艾。
江嶼這句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得我臉上火辣辣的,卻也抽得我……心頭那團憋屈到死的郁氣,似乎松動了一絲縫隙。
不是安慰,不是同情。是陳述事實,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恭喜你脫離苦?!钡囊馕丁?/p>
就在我被他這句“慶祝分手”震得魂飛天外、抱著游戲機盒子呆若木雞的時候,一個我此刻最不想聽到、也最刺耳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猛地炸響在身后:
“林梔!你他媽在干什么?!”
這聲音……許之蕾?!
我渾身一僵,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胃里的絞痛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取代。我猛地回頭——
許之蕾就站在幾步開外,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都爆出來了。他顯然是剛從什么地方趕過來,氣息還有點不穩(wěn),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釘在我……和我抱著的游戲機盒子上!最后,那刀子一樣的目光,狠狠剜向我對面的江嶼!
他身邊,站著臉色同樣不太好看的喬傾夢。她今天穿了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很襯她,但此刻她看向我的眼神,也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不悅。
“你拿這個想干什么?!”許之蕾幾步就沖了過來,氣勢洶洶,伸手就要來搶我懷里的盒子!那架勢,活像我偷了他家祖?zhèn)鲗氊悾 斑€給我!”
“還給你?” 一股邪火猛地從我心底竄起,混合著剛才被江嶼那句話點燃的屈辱和不甘,瞬間燒毀了我最后一絲理智。我死死抱著盒子,像護著什么稀世珍寶,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拔高了八度,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憑什么還給你?!這是我的東西!我買的!我送不送得出去,關你屁事!”
“你買的?”許之蕾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里的鄙夷幾乎要溢出來,“林梔,你鬧夠了沒有?昨天在實驗室還不夠丟人?今天又跑到法學院門口來發(fā)瘋?還帶著這個破玩意兒?!”他指著游戲機盒子,語氣刻薄,“怎么,想用它來惡心誰?惡心我?還是惡心傾夢?”
“許之蕾!”喬傾夢皺著眉,似乎覺得他話說得太重,輕輕拉了他一下。
但許之蕾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理她。他大概是覺得我抱著這個沒送出去的禮物出現(xiàn)在法學院,是在故意給他難堪,尤其是在喬傾夢面前。
“把手機給我!”他更近一步,眼神兇狠,目標轉向我緊緊攥在手里的手機,“把你那破APP上掛的東西給我刪了!立刻!馬上!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他說著,竟然真的伸手過來,要搶我的手機!
我被他這蠻橫無理的動作驚呆了,下意識地想躲,但身體因為胃痛和情緒激動反應慢了半拍!
就在許之蕾的手指即將碰到我手機屏幕的剎那——
一只骨節(jié)分明、沉穩(wěn)有力的手,斜刺里伸了出來。
不是阻止我。
而是精準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扣住了許之蕾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是江嶼。
他動作快得驚人,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次。他依舊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甚至都沒怎么挪動腳步。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就穩(wěn)穩(wěn)地截停了許之蕾的搶奪動作。
許之蕾的手腕被他扣住,動彈不得。他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插手,愣了一下,隨即更加暴怒,猛地抬頭瞪向江嶼:“你他媽誰???!放手!”
江嶼扣著他手腕的手紋絲不動,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依舊是那副冷淡疏離的樣子,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卻像結了冰的寒潭,冷冷地注視著暴怒的許之蕾。
“她說了,不關你事?!?江嶼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卻清晰地穿透了許之蕾的怒吼,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壓迫感。
他微微偏頭,目光掃過我因為驚嚇和憤怒而微微發(fā)抖的身體,最后落回許之蕾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上。薄唇輕啟,吐出的字句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鏗鏘作響:
“她現(xiàn)在的東西,歸她處理?!?“至于她這個人——” 江嶼頓了頓,扣著許之蕾手腕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兩分,清晰地傳達著警告的意味。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視線越過許之蕾的肩膀,落在他身后臉色微變的喬傾夢身上,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宣告:
“歸我管?!?/p>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許之蕾像是被雷劈中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連掙扎都忘了。 喬傾夢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看向江嶼的眼神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而我…… 我抱著那個沉甸甸的游戲機盒子,站在江嶼身后一步的距離,看著他挺拔冷峻的背影,聽著那句石破天驚的“歸我管”,感覺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然后又被猛地松開,血液轟隆隆地沖回四肢百骸,帶著一種近乎眩暈的、不真實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