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在藥柜最高最深處、無人注意角落里的刻痕,是摩斯密碼!
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指尖下的軌跡因為太過熟悉而灼熱發(fā)燙。我屏住呼吸,心臟擠壓在喉嚨口,艱難地辨認著那并不復(fù)雜、卻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密碼排列: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大腦像一臺生銹的機器,吱嘎轉(zhuǎn)動著。瞬間解碼的詞語,帶著冰與火的沖擊力,狠狠砸在毫無防備的意識上!
**S… L… E… P… L… E… S… S…**
SLEEPLESS!
失眠!
是他!那個聲音!那個精準(zhǔn)吃著蘋果、告訴我“聲音是刮擦器”、低聲詢問是否有人需要第三十七口的、在直播時背景里只有雨聲和咀嚼聲的主播……
白夜聽診!
那穩(wěn)定程序般的咬合節(jié)奏,冰冷話語底下藏匿的疲憊和微不可聞的嘆息……那在直播間隙里,清晰的、令人無法忽視的雨聲……
我猛地收回手,指尖殘留著木頭粗糙冰冷的質(zhì)感,像被燙傷了一樣。
程述白!
他在這里。他無數(shù)次地,在無人可見的昏暗光線下,獨自站著,踮著腳,或費勁地仰著頭,對著這排藥柜最頂部、常人根本不會注意的角落,用指尖、用也許是一枚回形針的尖端,一遍又一遍、固執(zhí)而沉默地刻劃著。
**噠…噠…噠…噠…噠…**
SLEEPLESS。失眠。
這無聲的嘶喊,刻在無數(shù)種舊藥材氣息沉淀的木頭里,刻在濟春堂昏黃的角落,刻在每一個無人知曉、只有雨聲陪著他的長夜里。
空氣里濃郁的藥味瞬間變得尖銳而復(fù)雜,帶著苦澀、辛辣和陳年的沉滯,沉沉地壓下來。
排風(fēng)扇還在沉重地嗡鳴著。
砂鍋里煮藥的咕嘟聲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
我的右耳深處,那頑固的嗡鳴似乎又卷土重來,加入了新的、更復(fù)雜的震動聲波。
但那震動聲波里,卻仿佛混入了另一種頻率——一種壓抑的、低沉的共鳴,來自指尖殘留的、關(guān)于失眠的密碼回聲,和一個名為程述白的、冷面醫(yī)生不可知的深淵。
“嗡——滋——嗡——”
右耳里的噪音房客似乎因為窺見了主人的秘密而變得格外亢奮。從濟春堂回來后,那低沉的嗡鳴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不僅音量增大,還夾雜著更尖銳的、如同金屬刮擦的尾音,在寂靜的深夜里尤其囂張。它不再是背景音,它成了主角,蠻橫地霸占著我的聽覺世界,把雨聲、風(fēng)聲、甚至心跳聲都擠到了遙遠的角落。
失眠成了常態(tài)。白天在社區(qū)中心教手語時,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和咿呀學(xué)語般的比劃,在我右耳里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世界被蒙上了一層失真的濾鏡。我開始下意識地避開人群,避開那些需要集中聽力分辨的場合,甚至……開始害怕點開那個名為“白夜聽診”的直播間。
那個刻在藥柜深處的“SLEEPLESS”,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烙在了我和程述白之間那道無形的屏障上。它提醒著我,那個在手術(shù)臺上冷靜如機器、在老藥房里耐心挑揀甘草、在檔案室角落沉默折紙鶴的男人,他的深淵,遠比我想象的要深。而我右耳里這片日益擴大的寂靜荒漠,似乎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和他那片失眠的荒原產(chǎn)生了某種共鳴。
恐懼和一種莫名的、帶著自毀傾向的倔強在我心里拉鋸。我拒絕去醫(yī)院復(fù)查,拒絕承認聽力在加速惡化。仿佛只要不去面對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目光銳利的男人,不去聽他宣判“低頻缺損加劇”,這片寂靜就只是暫時的,是陰雨天帶來的小麻煩。
直到那個周末的社區(qū)活動。
“陽光手語驛站”組織了一場小型的聾健融合活動,邀請了幾位聽力障礙的孩子和他們的健聽伙伴一起做手工。我負責(zé)教大家用彩泥捏小動物。空氣里彌漫著彩泥的塑膠味和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興奮。
我正低頭幫一個小男孩調(diào)整他捏歪了的小狗耳朵,后頸的皮膚突然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細微的麻癢感,像被無形的目光掃過。幾乎是本能地,我猛地抬起頭。
活動室門口,一個頎長的身影安靜地立在那里。
程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