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宴上的事，雖被賈母壓了下去，府里卻悄悄傳開了閑話。有人說薛家心術(shù)不正，也有人說黛玉護著野小子，沒規(guī)矩。黛玉聽了只當(dāng)沒聽見，依舊每日和少年在后院下棋、看書。
這日午后，兩人正對著一幅《寒江獨釣圖》說話，就見襲人匆匆走來，手里拿著塊帕子：“林姑娘，這是寶二爺讓我給你的。他說前日在你這里落下的。”
黛玉瞥了那帕子一眼，是塊月白綾帕，邊角繡著幾枝蘭草——是她從前送給寶玉的。她沒接，只是淡淡道：“你讓他自己留著吧。我這里不缺帕子?！?/p>
襲人剛要再說，少年突然開口：“這帕子看著舊了，留著也沒用，不如扔了?！彼缇涂催@帕子不順眼，每次寶玉拿出來，黛玉的眼神就怪怪的。
襲人急了：“這是林姑娘親手繡的，怎么能扔？”
“繡得也不怎么樣?！鄙倌昴闷鹱郎削煊駝偫C了一半的帕子，“你看這個，針腳比那工整多了?！?/p>
黛玉繡的是枝桃花，針腳細密，花瓣上還繡出了脈絡(luò)，確實比舊帕子精致。襲人被堵得說不出話，只得拿著舊帕子回去了。
“你總跟他過不去做什么？”黛玉放下繡繃，“仔細他又在老太太面前說你壞話?！?/p>
“他若敢說，我就把他藏你帕子的事說出去?！鄙倌瓴灰詾槿唬吧洗挝铱匆娝堰@帕子壓在枕頭底下，還偷偷聞——”
“夯貨！”黛玉紅了臉，抓起繡繃就扔過去，卻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不許胡說！”
少年笑著把繡繃遞回去：“好好好，不說了。不過你這桃花繡得真好，比園子里開的還好看?！?/p>
黛玉瞪了他一眼，卻拿起繡繃繼續(xù)繡。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帕子上，把她的指尖映得透亮。少年坐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這比打妖怪有意思多了。
正安靜著，就見紫鵑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姑娘，不好了！寶姑娘把周瑞家的打發(fā)走了！”
“打發(fā)走了？”黛玉手里的繡花針頓了頓，“怎么回事？”
“說是周瑞家的沖撞了老太太，薛姨媽不敢留，讓她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弊嚣N壓低聲音，“可我聽小丫頭說，周瑞家的走之前，被寶釵叫到蘅蕪苑說了好一陣子話，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受了委屈?！?/p>
黛玉冷笑一聲：“她這是做給外人看呢。把人推出去頂罪，自己落個賢良的名聲，也就她有這本事?！?/p>
“那咱們不管？”紫鵑有些擔(dān)心，“萬一她再找別人來對付咱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摈煊穹畔吕C花針，“她若敢再來，我就再懟回去。倒是你，別總一驚一乍的?！?/p>
少年在一旁聽得真切，忽然站起來：“我去看看?！?/p>
“你去哪？”黛玉拉住他。
“蘅蕪苑?！鄙倌暄劾镩W著光，“我去聽聽那姓薛的在搗什么鬼。我的順風(fēng)耳，能聽見三里地外的蚊子叫。”
黛玉知道他本事大，卻還是不放心：“別惹事?！?/p>
“放心。”少年捏了捏她的臉頰，像捏花瓣似的輕，“我就聽聽，不動手?！?/p>
他幾個縱身就沒了影。黛玉摸著被他捏過的地方，心里竟有些發(fā)慌——這石猴雖厲害，卻不懂這府里的彎彎繞，萬一被寶釵算計了怎么辦？
紫鵑在一旁看得清楚，忍不住笑道：“姑娘，你這心都快掛到孫小哥身上了。”
“胡說什么。”黛玉別過臉，卻拿起那方繡了一半的桃花帕子，指尖在花瓣上輕輕摩挲。她忽然想，若是把這帕子送給那石猴，他會不會像寶玉藏舊帕子那樣，壓在枕頭底下？
正想著，少年回來了，臉上帶著怒氣：“那姓薛的果然沒安好心！她讓周瑞家的去鄉(xiāng)下找個道士，說是要給你做法事，治咳嗽！”
“做法事？”黛玉皺起眉，“她又想耍什么花樣？”
“說是讓道士畫符水給你喝，其實是想讓外人說你身子弱，是個病秧子，配不上——”少年頓了頓，沒說下去。他聽見寶釵跟鶯兒說，若林丫頭被傳成病秧子，寶玉自然就會轉(zhuǎn)向她了。
黛玉卻懂了，臉色瞬間白了：“她竟能想出這種陰招！”這比上次誣陷少年踩菊花還狠——踩壞菊花不過是品行問題，傳她身子弱，卻是要斷了她在這府里的根基。
“別氣?！鄙倌晡兆∷氖?，她的手冰涼，微微發(fā)抖，“我去把那道士打跑就是。”
“不行。”黛玉深吸一口氣，“她要做戲，我就陪她做。只是這符水，我可不會喝。”她眼里閃過一絲厲色，“她既想玩，我就陪她玩大點?！?/p>
幾日后，薛姨媽果然帶著個道士來了，說是鄉(xiāng)下有名的“活神仙”，能治疑難雜癥。賈母想著黛玉的咳嗽總不好，便讓道士在梨香院外擺了法壇。
那道士穿著件花袍，手里拿著桃木劍，在院子里跳來跳去，嘴里念念有詞。寶釵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關(guān)切的笑，眼里卻藏著算計。
黛玉坐在窗邊，手里翻著書，像沒聽見外面的動靜。少年站在她身后，拳頭捏得咯咯響——若不是黛玉攔著，他早把那裝神弄鬼的道士扔出去了。
“該喝符水了?！毖σ虌尪酥朦S澄澄的水走進來，“林丫頭，這是活神仙畫的符，喝了保管好?！?/p>
黛玉抬起頭，忽然笑了：“多謝姨媽費心。只是我這病，太醫(yī)說了要靜養(yǎng)，不能亂吃東西。不如讓寶姐姐替我喝了？她前日說總頭暈，許是能管用?！?/p>
寶釵臉上的笑僵了僵：“妹妹說笑了，這符水是給你畫的，我怎能喝？”
“寶姐姐不是總說姐妹同心嗎？”黛玉放下書，語氣輕卻利，“難道我的病，你就不想替我分擔(dān)些？”
周圍的丫頭們都低下頭，捂著嘴偷笑。薛姨媽氣得臉通紅，卻不好發(fā)作。少年在一旁看得樂，偷偷給黛玉豎了個大拇指。
正僵持著，就見那道士突然尖叫一聲，倒在地上抽搐起來。眾人都嚇了一跳，過去一看，只見他臉上爬滿了螞蟻——是少年剛才偷偷放的。
“活神仙這是怎么了？”黛玉故作驚訝，“莫不是被什么臟東西纏上了？”
薛姨媽又怕又氣，忙讓人把道士抬走。寶釵看著滿地的螞蟻，又看了看一臉無辜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眼里閃過一絲怨毒。
這場鬧劇過后，再沒人敢提做法事的事。薛姨媽和寶釵在府里的名聲又差了些，連賈母都少了些笑臉。
夜里，黛玉坐在燈下繡帕子，少年湊在一旁看：“你這桃花繡得真好，不如再繡只猴子？”
“繡猴子做什么？”黛玉抿嘴笑。
“繡在旁邊，就當(dāng)是我陪著你。”少年拿起一根紅線，笨拙地想幫她穿針，卻總穿不進去。
黛玉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心里軟軟的。她接過針線，指尖不經(jīng)意間碰到他的手背，兩人都沒動。燈花輕輕爆了一聲，把兩人的影子映在墻上，像幅沒畫完的畫。
“這帕子繡好了，就送給你?！摈煊褫p聲說。
“真的？”少年眼睛一亮。
“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別像寶玉似的，天天揣在懷里?！?/p>
“我才不揣懷里?！鄙倌赀肿煨?，“我要系在金箍上，讓所有人都看見。”
黛玉被他逗笑了，笑聲像落在帕子上的桃花瓣，輕輕巧巧的，卻在心里生了根。她忽然覺得，就算永遠回不去花果山，只要身邊有這石猴，這榮國府的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